暮色四合的沉沉黄昏,天气晴和,他去了允禩府上。
允禩身边不许家人伺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允禩只能自己照护自己。
他生着病,胤禛来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等瞧见的时候,胤禛已经逆着那余光慢慢走进来坐下了。
允禩笑了一笑:“没想到皇上会来。”
他是个最讲规矩体面的‘贤王’,见了人都是光风霁月,叫人挑不出半点理儿来。
如今在这样的绝地,也径自放开了,并不给胤禛行礼,态度也很随意。
如今这日子自然是很苦很难的,看他这样落魄,胤禛也只觉得他是活该。
如今时日还浅,等日子久了,这圈禁就会慢慢的开始折磨允禩,总有一日,他会承受更多更重的折磨。
“甘凤池,被谁劫走了?”胤禛开门见山就问。
允禩又笑:“我怎么会知道呢?天下义士那么多,总有人是要保他的性命的。”
为什么不杀允禩呢?
胤禛想留着允禩。允禩知道太多事情了。谁能保证,他就把所知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呢?
不杀他,留着他,比利索弄死了他强得多。
允禩说:“罪臣听到外头有动静,还挺热闹的。只是也没有人和罪臣说,外头如今是什么时节了。”
胤禛道:“朕册封七阿哥为皇太子了。”
允禩哦了一声。
他面上的笑真切了许多:“皇上这是要和先帝爷一样了?皇上大概以为,离散了我们兄弟,圈禁了我们这许多的人,你所谓的党附,就一定没有了?”
“什么‘八爷党’‘四爷党’其实早就没有了。或者说,早就变了。皇上跟前已有几位阿哥了。二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七阿哥是皇太子,这里头就全都认了么?”
“往后,说不准还会有‘二爷党’‘四爷党’的。皇上也有儿子,儿子们也会争的。党争永远不会消失,它会一直存在的。”
他们兄弟谈话倒还平静,但字字句句翻云覆雨,风起
云涌。
胤禛不接这话,只平静道:“你最在意这个皇位。可你没有得到过。你处心积虑,也只葬送了你自己。朕会好好做这个皇帝。你可以慢慢看看,朕的大清是如何越来越好的。”
允禩被圈禁后,身子骨并不是很好,已经病了许久了。
瞧见胤禛来了,不过是要在胤禛跟前逞强罢了。就是不肯让昔日的政敌看出他的虚弱来。
胤禛说对了,他这一生最最在意的就是这个皇位,偏偏怎么筹谋都得不到。
他有想要治理大清的心,偏偏事不从人愿。
胤禛才是最后的赢家。
他这些日子本就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知道落花飘零春去也,他已经彻底的落败了,再被胤禛的这些话一刺激,看着大清在胤禛手里一点一点的变好,就跟剜他的心似的。
看见胤禛头也不回的背影,允禩到底还是没忍住,喉头一甜,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乌拉那拉氏在四宜书屋得到年姒玉封皇贵妃,副搜封皇太子的消息,心口痛疼,也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的鲜血。
册封皇贵妃的典礼,以及册封皇太子的典礼,胤禛都以皇后病重为由,没有让乌拉那拉氏出席,直接都是皇上坐在上首,直接完成了。
乌拉那拉氏原本病就不见好,如今这么一刺激,这病就更重了。
她天天心口疼,吃药也不顶用。
瞧着皇后势弱,那些嫔妃们连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都不来了。
问起来就是牡丹亭云传话过来,皇后病重,是该当好好休息的。嫔妃们不该请安来打扰。
皇贵妃请皇后好好养病,一概庶务皆有皇贵妃料理,皇后宽心便是。
这话说的,乌拉那拉氏又如何能够安心养病呢?自然是又气又恨。
除了四宜书屋里伺候的奴才们和来诊治的太医,她这儿连一个人都见不到了。
就连刘氏也不再来了。
田嬷嬷瞧的心疼,还劝皇后:“主子暂且忍耐。如今太后也不在了,皇贵妃一人独大,七阿哥又册封了皇太子,自是嚣张威风些。主子先安心养病,待病好了,再拿出中宫皇后的气度来跟皇贵妃斗一斗。”
皇后听了只是苦笑,含泪道:“嬷嬷,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知道,怕是不大成了。这病长久的在身上,这回这样深重,怕是,怕是难好了。”
“本宫只是不甘心,就是不甘心罢了。若弘晖还活着,皇长子便是嫡出的皇子,他又那么聪慧,又岂会轮得到七阿哥做皇太子?本宫的弘晖就那样去了,一场急病就没了,竟至今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皇上有心的很,连弘盼的事都查了,偏偏不在意弘晖。他从前那么疼爱弘晖的啊。”
“可你看看皇上如今,是厌弃本宫了。他直接册封年氏母子为皇贵妃皇太子,可有想过本宫的处境么?他这样荣宠他们母子。将本宫丢在四宜书屋这里不闻不问,恼的是什么?”
是她在允禩起事当日她所做的事情吗?
乌拉那拉氏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哪怕再来一次,她仍旧还是会这样做的。
可她心中又恨又怕,她抓着田嬷嬷的手,泪眼模糊:“嬷嬷想,皇上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废后了?是不是要本宫这个皇后,给她腾位置了?”
“他那样宠爱年氏,恐怕巴不得想要他心爱的女人来做这个皇后了吧?”
田嬷嬷也哭,还安慰乌拉那拉氏:“主子,不会的。主子是先帝爷赐婚给皇上的,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主子又不曾犯错,皇上没有理由废后的。”
乌拉那拉氏冷笑一声,呢喃道:“没有犯错么……嬷嬷,本宫可是有大错的人哪。”
但她不后悔的。
屋里只有她们主仆
二人,春日温暖,屋子里却冷凝的如同数九寒天,乌拉那拉氏拖着浸透了寒意的身子,抓着田嬷嬷的手,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嬷嬷,你说,若七阿哥也急病亡了,六阿哥也急病亡了,那是不是就是二阿哥四阿哥做皇太子即位了?”
田嬷嬷脸色惨白:“主子,皇上与皇贵妃将六阿哥七阿哥护的极好。六阿哥七阿哥的身子也很好,只怕,难以急病而亡。”
“而且,皇贵妃正值盛年,皇贵妃还能有孕的。”
只要有孕,就能诞育子嗣。皇上若认准了皇贵妃的儿子做皇太子,对六阿哥七阿哥下手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如今这也是很难的事了。
皇后却似乎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中:“她姐姐可不是这样的。”
“福宜去后,她虽拼命生下了福惠和纯恪,可她的身子骨早已不成了。年氏虽没有她姐姐那样孱弱,可她如今越是风光,将来受到的打击便越是重。难说日后还能不能孕育子嗣再有身孕了。”
“况且,皇上若失了福綬,那打击自然是更大了的。先帝爷那会儿,不是为了二阿哥的事伤透了心的么?后来身子骨不好,也是从这事儿上来的。”
皇后越说越兴奋,憔悴的面容上甚至熏染了病态的嫣红。
田嬷嬷有点怕,但又心疼,又舍不得再劝,主子若没有这些疯狂的想头,那活着该有多痛啊。她甚至在想,如果主子叫她去做些什么,她一定竭尽所能的去做。
皇后却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她呵呵的笑,唇角溢出血丝来,却状若疯狂的道:“嬷嬷想,若是他们都死了,那本宫不就是永远的皇后了么?再也不会有人要废本宫了。本宫再也不会害怕了。”
说了一会儿,皇后伏在床褥上喘气,而后又是哭。
模模糊糊的话语从哭声中漏出来。皇后在怨恨她的娘家。怨恨娘家父兄没了后,侄子们没用,次兄也不成了。
以至于她在这里举步维艰,娘家甚至没法帮衬一把,还得不时的来逼迫她,想要从她这里捞点什么好处。
雍正八年,太后服期满,又过两三月,夏日暑热消解殆尽时,太医给皇贵妃请平安脉。
诊出皇贵妃已有孕两月,皇上大喜,厚赏了圆明园和畅春园所有的主子奴才们。
年姒玉拨弄小牡丹上两颗里头稍大一些的已经有了温热搏动的小花苞。
这两年,太后薨逝,胤禛始终不大展颜,日子流水似的过,他就跟憋着一口气似的,只将心放在朝务上,若非她盯着,若非他惦念他们母子几个,这人怕是天天都在睡在折子里头了。
也就是这会儿她有了身孕,胤禛才高兴些。
孩子们也都高兴。
弘历弘昼大婚,正遇上太后的事,他们两府上还不曾有喜。
淑慎也嫁出去了。如今园子就剩下和惠端柔两个小姑娘了。
年姒玉做主,干脆也把她们送去和纯恪一块儿,在上书房读书习字,跟着师傅们学些经世济民的道理,开拓眼界。
这嫁出去后,可都是有用的。
公主们的骑射功夫有了显著的增长。胤禛如今也不必藏着自己的本事了,也会带着孩子们玩一玩,孩子们都还是很崇拜他的。
他们这边日子欢悦些了,四宜书屋那头却有了消息传来。
乌拉那拉氏不大好了。
年姒玉就问懋嫔:“太医是个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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