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了一呆:“你认得我?我到底是谁?”
“你是程勉。”最后两个字,更是轻得近乎无声。
这名字陌生无比,程勉怀疑地看向瞿元嘉:“程勉是谁?”
“是我家大人,四——五年前,旁人说你死了。”
“……我没死。”程勉自言自语,“可我也不记得我是谁了。原来我叫程勉?”
他已经把“不记得”翻来覆去说了太多次,瞿元嘉这一晚大悲大喜数次,冷汗早已浸湿了重衣,这时听他再说一次“不记得”,还是情不自禁地又朝程勉望去——形销骨立,狼狈不堪,与诸人知晓的那个“程勉”,确实说得上云泥之别了。
程勉右脚脚心有一粒红痣,这乞丐的脚心只有层层叠叠的伤疤,诸事一问三不知,连字也不认识一个,瞿元嘉不由得想,倘若秦国公伉俪死而复生……或者陆槿从棺中起死,又是否能笃定地说上一句,此人就是五郎无疑?
内心叹了口气,瞿元嘉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你叫程勉,行五……一时半刻记不起不打紧,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个程家五郎。如今终于回来了……”
念及此,他又忍不住轻轻一咬牙,才能忍住哽咽和心中激荡,可正要将说了一半的话再说下去,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起,程勉竟是靠在几上坐着睡着了。
瞿元嘉没有叫醒他,而是沉默地望着程勉。他醒着时唯唯诺诺、畏畏缩缩,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哪里还有半分程勉的模样?可此时他半张睡脸藏在皮裘深处,神色平和宁静,不是程勉起死回生,还能是谁?
他看着程勉枯蓬一般的乱发,鸡爪子似的伤痕累累的十指,目光最终落在左眉梢那个几不可见的伤痕上——天长日久,那伤痕像是一粒极小的白星,无声无息地栖息在眉角的深处,如今,竟也成为一枚印记了。
瞿元嘉默默守在程勉身边,久久不忍将他叫醒,一直到端水取药的管家回来,他这才转开视线,轻声吩咐:“先不要上药了,你们唤醒他,更衣梳洗之后,让他睡吧。”
管家疑虑地瞥了好几眼程勉,忍不住低声问:“瞿郎君……这、这真是大人?”
瞿元嘉再不看程勉,略一点头:“他看起来心智尽失,不知道这几年来受了什么罪。待明日,我将此事禀明母亲,让她过府来看一看他。”
“可娄夫人……”
瞿元嘉当然知道他的未尽之言——自从平佑之乱,他的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现今已是目不能视物,即便看了,失明对失忆,能辨认出什么?
不如……
这两个字刚刚起头,又被迅速压了下去。瞿元嘉折身望了望灵堂,黯然道:“或许是老天开眼,竟真的让五郎回来了……偏偏还是今日。若日后他恢复记忆,真的是相貌如此相似的乞丐,再做计议也不迟。”
不知何时起,他面上流露出极重的悲哀与疲惫之意,管家见状,恭敬地行了个礼,再不多言。
“哦……五郎回来一事,暂时不要外传。”瞿元嘉轻声道。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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