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号,加州,荷里活园。
天空是加州典型的蓝色,晴朗,没有云。但温度比纽约低一些,海风吹过来,带着咸湿的气息。草地赛道在阳光下泛着油绿的光,像一块巨大的翡翠。
Cigar站在闸箱里。
五号闸位,不算好也不算坏。她的双手撑在闸箱前缘,手指收紧,能感觉到木质表面的纹理。胜负服是红黑相间的,胸口有金色的条纹,像雪茄的烟圈图案。布料很轻,透气,但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
她的呼吸很平稳。吸气,呼气。眼睛盯着前方的赛道,灰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笔直的草坪和远处白色的终点柱。她的耳朵竖着,捕捉着周围的声音:其他马娘调整呼吸的声音,闸箱开关的咔哒声,观众席上传来的嗡嗡声,还有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平稳,但比平时快一些。
解说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荷里活园!今天我们将举行一场草地八点五弗隆条件赛,十位参赛马娘!让我们看看谁能在今天的比赛中脱颖而出!”
观众席上传来礼貌的掌声。不是贝蒙那种山呼海啸,只是普通的比赛,普通的观众。但Cigar没有分心。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赛道上,集中在自己的身体里。她能感觉到肌肉的状态,准备好了,但不够兴奋。她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但不够快。她能感觉到肺部的扩张,但呼吸不够深。
她试图把那些杂念压下去。试图不去想六天前的贝蒙,不去想Riot冲过终点线的画面,不去想那条“恭喜”的短信和她的“谢谢”。试图只想着这场比赛,这个距离,这些对手。
闸门准备。
所有马娘都就位了。十位参赛者,十双眼睛盯着前方,十具身体绷紧。空气里的张力有,但不够强,像一根没有完全拉紧的弦。
Cigar的视线扫过旁边的闸箱。她能看见其他马娘的脸,紧张,专注。她能看见Nonproductiveassets,那个需要注意的后上型马娘,在八号闸位,正盯着她,眼神里带着挑战。
她转回头,盯着前方。
“准备——”发令员的声音响起。
Cigar的身体微微前倾。重心移到前脚掌,大腿肌肉收紧。她的手从闸箱前缘松开,垂到身侧。
寂静。
然后——
闸门弹开。
十道身影冲出。
Cigar的起跑不错。虽然不是完美,但也没有出迟。前两步确立了位置,在前列,但不是第一。她跟在领放马娘后面,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步伐稳定,节奏平稳。
风刮过耳朵,带来呼啸的声音。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还算有节奏。能听见脚步砸在草地上的声音,比泥地更轻,更脆。能听见观众席上零星的欢呼。
前两弗隆,她保持位置。领放马娘在加速,试图拉开距离,但她跟住了,距离没有变大。她能感觉到Nonproductiveassets在身后,不远,大概三四个身位,也在跟跑。
进入弯道。
她贴着内栏,路线最短。身体在弯道中微微倾斜,重心转移,脚掌在草地上抓地。出弯时,她还在第二位,距离领放马娘一个半身位。
观众席上的声音大了一些。解说员的声音响起:
“……在领放,紧随其后的是Cigar!Nonproductiveassets在第五位,等待时机!”
Cigar的呼吸开始变重。她能感觉到身体的消耗,能感觉到乳酸开始在肌肉里堆积。但她控制着,维持节奏。眼睛盯着领放马娘的后背,盯着她步伐的节奏,试图找到超越的机会。
第二个弯道前,领放马娘开始加速。试图在进入直道前拉开距离。Cigar跟上了,但也消耗了更多体力。她能感觉到肺部的灼热感在增强,大腿肌肉在抗议。
进入最终弯道。
她还在第二位,距离领放马娘一个身位。Nonproductiveassets已经上到第四位,在加速,试图从外道超越。
出弯,进入直道。
领放马娘开始力竭,速度慢了下来。Cigar看准机会,加速,从内道超越。她的步伐加大,频率加快,身体前倾。超过领放马娘的瞬间,她感受到了短暂的领先的快感。
但只有短暂的。
因为Nonproductiveassets也加速了。
那个牝马娘从外道冲上来,步伐大而有力,末脚确实很强。Cigar能听见她逼近的声音,能感觉到她带来的压力。她试图加速,试图拉开距离,但腿已经重了,肺已经烧了,速度提不上去。
最后一百米。
Nonproductiveassets追上了她,并排。两人的身体几乎擦到一起,步伐节奏互相干扰。Cigar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每一步都像在泥沼里跋涉。她能看见终点柱,那个白色的点,但距离没有缩短,反而像在后退。
最后五十米。
Nonproductiveassets超过了她半个身位。然后又一个马娘从后面追上来,超过了她。
她冲过终点线时,是第三位。
身体因为惯性继续往前冲了几步,然后慢慢减速。她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汗水像雨一样往下滴,在草地上砸出深色的斑点。肺像破风箱一样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大腿肌肉在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她抬起头,看向计时钟。数字跳动,定格。时间不差,但不够好。第三名。
她直起身,慢慢走回。脚步有些踉跄,腿还在抖。汗水从下巴滴落,胜负服完全湿透,贴在身上。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疲惫,和一种淡淡的失望。
工作人员跑过来,把毛巾披在她肩上,递给她水瓶。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混着汗水流下。她的眼睛扫过赛道——Nonproductiveassets在接受采访,脸上是胜利的笑容。领放马娘在喘气,脸上是不甘。
她转身,走向休息室。记者没有围过来,第三名不值得太多关注。只有几个本地媒体的记者拍了些照片,但没有人提问。
休息室里很安静。她关上门,把外面的声音隔绝。然后她走到长凳前,坐下,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Cigar在长凳上坐了很久。
汗水逐渐冷却,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胜负服湿透的布料变得沉重,像一层湿透的裹尸布。她慢慢直起身,手指插进湿漉漉的黑发里,向后梳去,露出汗湿的额头。灰金色的眼睛盯着对面储物柜上斑驳的漆面,眼神没有焦距。
第三名。
不差,有赏金拿。Alex会这么说。确实,对于一场条件赛来说,第三名是可接受的结果。对手不弱,Nonproductiveassets的末脚确实出色,另一个追上来的马娘爆发力很强。她的策略基本正确,起跑不错,跟跑位置合理,超越时机也抓准了。
只是不够快。
不够快。腿在最后直道提不起速,肺在最后一百米烧得像要炸开。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那种明明看见终点却无法再榨出一点速度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胸口。
她站起来,开始脱胜负服。动作很慢,像每个关节都在生锈。布料撕离皮肤时发出细微的黏腻声响。她把湿透的衣物团成一团,塞进洗衣袋,拉链拉上的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淋浴间的水很热,烫得皮肤发红。水流砸在肩膀上,冲走汗水和尘土,却冲不走那种黏在骨头里的疲惫。她闭着眼睛,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听着水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洗完后,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运动服——灰色的T恤,黑色的运动裤。布料柔软,干燥,贴着皮肤的感觉很舒服,但身体内部的沉重感还在。
她收拾好东西,拎起背包,走出休息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其他马娘要么还在接受采访,要么已经离开了。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墙壁照成一种惨白色。
Alex在出口处等她。训练员靠在墙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比赛数据。看到Cigar出来,她抬了抬下巴。
“第三名。”Alex说,语气平静,“时间不错,最后直道速度掉了零点三秒,但整体节奏控制得可以。”
Cigar点点头,没有接话。
Alex把平板递给她。屏幕上显示着比赛分段数据:起跑反应时间丶每个弗隆的用时丶速度曲线丶心率变化。那些数字很客观,很冷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最后一百米,你的步频没有下降,但步幅缩小了。”Alex用手指点着屏幕,“力量不够。草地需要更强的极限速度,尤其是最后阶段。”
“嗯。”Cigar说,声音有些沙哑。
“不过赏金拿到了。”Alex收起平板,“这个赛季荷里活园剩下的时间不多,不够你休息调整再跑一场。我建议转场去德尔玛。那边赛季七月中开始,你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调整训练。”
德尔玛。南加州海滨的赛场。草地质量更好,气候更温和,比赛也更多。
Cigar点点头:“好。”
“训练计划我晚上发给你。”Alex拍了拍她的肩,“今天先休息。比赛跑得不错,别想太多。”
Cigar又点了点头。Alex转身离开了,脚步声在走廊里逐渐远去。
她走出场馆,下午的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荷里活园的停车场里车已经少了很多,只有零星几辆还停在那里。她的车停在角落,一辆老式的灰色轿车,漆面有些斑驳,是父亲从前开的一辆。
她打开车门,把背包扔进后座,然后坐进驾驶座。座椅被晒得发烫,透过薄薄的运动裤传到皮肤上。她发动引擎,空调吹出温热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变凉。
车驶出停车场,汇入下午的车流。加州的高速公路总是很繁忙,车一辆接一辆,像金属的河流。她开着车,眼睛盯着前方,但注意力不集中。脑子里还在回放比赛的最后一百米:Nonproductiveassets从外道追上来的身影,步伐有力,表情专注,超过她时带起的那阵风。
不够快。
她握紧方向盘,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空调的冷风吹在脸上,带走皮肤表面的汗水,但心里的那股燥热还在。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等红灯的时候拿出来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比赛看了,跑得很好。周末回家吃饭吗?”
她打字回复:“好。明天回。”
发送。
然后她放下手机,继续开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购物中心,加油站,居民区,然后是开阔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加州的地形很丰富,从城市到乡村只需要几十分钟的车程。
她的公寓在郊区,一片老旧的二层楼群。她把车停在楼下,拎起背包上楼。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
屋里很安静,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样。窗帘拉着,光线昏暗。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味道,混合着昨天残留的丶几乎已经散尽的性爱气味——如果仔细闻的话。
她放下背包,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下午的阳光涌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餐桌,沙发,书架,地板。光线里能看到漂浮的灰尘,缓慢地,无目的地旋转。
她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训练日志。翻开,找到最新的一页。上面还是六月一日的那段话:“六月一日。Riot来了。发情期。做了三次。她说她不后悔。她说贝蒙之后会再来。她说我需要。也许她说得对。”
她盯着那些字看了很久,然后翻到空白页。拿起笔,开始写今天的比赛记录。
“六月十二日。荷里活园,草地8.5弗隆条件赛。十位参赛者,跑获第三。起跑反应时间0.18秒,尚可。前段跟跑位置合理,中段维持节奏,最终弯道超越领放马娘。最后直道速度不足,被Nonproductiveassets及另一马娘超越。问题:末脚力量不够,草地适应仍需加强。”
写完后,她合上日志,放回书架。然后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几乎空了,只有半瓶牛奶,几个鸡蛋,一包快要过期的培根。她拿出鸡蛋和培根,开始做晚饭。
煎培根的声音在安静的公寓里显得很响,滋啦滋啦的,油脂的香气弥漫开来。她看着肉片在锅里逐渐变成焦黄色,边缘卷曲,然后夹出来,用厨房纸吸油。在同一个锅里打鸡蛋,蛋液滑进热油里,迅速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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