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西斜,把训练场的影子拉得很长。Cigar做完最后一组核心训练,仰面躺在垫子上,腹部肌肉因为持续的收缩而微微痉挛。她能感觉到汗水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浸湿了垫子的表面。
Alex走过来,递给她水瓶和能量棒。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上午休整,下午做轻量的技术训练。”她说,“晚上好好休息。”
Cigar坐起来,接过能量棒撕开包装。是巧克力味的,甜腻的口感在嘴里化开。她机械地咀嚼,吞咽,然后喝水冲下去。
“对了,”Alex收拾着训练器材,像是随口提起,“你看了今天必利时锦标的转播吗?”
Cigar的手顿了顿。塑料水瓶在她手里发出轻微的挤压声。
“看了。”她说,声音平静。
“Riot那孩子真是厉害。”Alex摇摇头,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赞叹,“两冠了,再赢下贝蒙就是三冠。她母亲当年没能跑混合战线,现在女儿来证明了。”
Cigar没有接话。她把能量棒的包装纸揉成一团,塞进背包侧袋。
“不过话说回来,”Alex继续说,“她跑完必利时之后应该直接去纽约备战贝蒙了。我听说她团队包了专机,今天下午就飞过去了。”
今天下午就飞过去了。
Cigar捏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塑料发出更明显的咯吱声。
“嗯。”她说。
“好了,快去冲个凉吧。”Alex拍了拍她的肩,“一身汗,别着凉。”
Cigar站起来,拎起背包走向更衣室。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更衣室里已经亮起了灯,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有几个马娘正在换衣服,交谈声和笑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你看到Riot最后直道的加速了吗?明明都领逃全程了居然还能爆发出更快的末脚,简直像火箭一样。”
“废话,她可是Ruffian的女儿。”
“不过说真的,她那长相,完全和她妈一模一样,但是眼睛除了眼神和颜色都和她爸一模一样……”
“听说她还没有过对象哪怕是绯闻?那么多牡马娘追她,她一个都没搭理。”
“人家要跑三冠呢,哪有空谈恋爱。”
Cigar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打开柜门。金属门反射出头顶灯管的倒影,一片模糊的白光。她脱下湿透的训练服,丢进洗衣袋,然后拿出干净的衣物。
热水冲下来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水流砸在头顶,顺着头发流到脸上,再沿着身体曲线往下淌。她能感觉到热量渗透进皮肤,缓解肌肉的酸痛。但某些记忆仿佛也随着热水一起被激活了——在肯塔基的休息室,花洒下的水流,Riot背对着她冲洗身体,黑鹿毛的头发贴在背上,水珠顺着脊椎的凹陷往下滚。
Cigar关掉水龙头。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灰色的运动裤,白色的T恤,外套的拉链拉到胸口。她把湿毛巾和脏衣服塞进背包,然后走出更衣室。
荷里活园的傍晚很安静。大部分训练已经结束,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整理器材。夕阳把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天空从橙色渐变成深蓝。Cigar沿着小路往出口走,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的公寓离赛场不远,步行二十分钟的距离。那是一片老式的二层公寓楼,外墙漆成浅黄色,因为常年日晒有些褪色。她租的是一楼最里面的单元,一室一厅,带一个小厨房和浴室。
走到公寓楼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邮箱里露出一点白色的边角。她打开邮箱,里面有几封信:水电账单,健身房促销广告,还有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白色信封。
Cigar抽出那封信。信封是普通的办公用信封,上面用打印机打着她公寓的地址和她的名字。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像是直接被人塞进邮箱的。
她皱了皱眉,拿着信走上台阶,用钥匙打开公寓门。屋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她按下开关,顶灯亮起,照亮了简单的家具:沙发,电视柜,餐桌,几把椅子。
她把背包丢在门口,拿着信走到餐桌前坐下。信封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除了打印的地址和名字,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封口用胶水粘得很牢。
Cigar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八乘十英寸的光面照片,像是从什么专业摄影设备里打印出来的。照片上是一片草地,远处有白色的栅栏和树木,近处——
近处是两个人。
不,是两个马娘。
照片是从侧面拍的,角度有些隐蔽,但画面很清晰。那是肯塔基德比赛日,后场休息室外的走廊。画面中央,一个黑鹿毛的牝马娘把一个比她略高一些的牡马娘按在墙上,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牝马娘的手抓着牡马娘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陷进布料里。牡马娘的脸埋在牝马娘的颈窝,看不清楚表情,但能看见她耳朵紧贴着头皮。
那是Riot的休息室。
那是Cigar。
照片的右下角,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个日期:5月1日。肯塔基德比赛日。
Cigar盯着那张照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冲上耳朵,带来一阵嗡嗡的耳鸣。手指捏着照片的边缘,纸面光滑的触感变得异常清晰。
她翻到照片背面。
空白。什么都没有。
没有威胁,没有要求,没有联系方式。只有这张照片,这个日期。
Cigar把照片放在餐桌上。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吹进来,带着加州特有的干燥气息。远处能看见荷里活园赛道的灯光已经亮起,在渐暗的天色中勾勒出看台的轮廓。
她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然后她走回餐桌前,拿起那张照片,走进厨房。她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蹿起来,在抽油烟机的不锈钢表面反射出晃动的光。
她把照片凑到火苗上。
纸角先卷曲起来,变黑,然后碳化的边缘碎成细小的灰烬飘落,在灶台不锈钢表面留下几点深色的痕迹。但她没有松手,也没有把整张照片推进火里。她盯着火焰吞噬掉Riot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然后她关掉了火。
照片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灶台上。烧焦的部分还在冒着细微的青烟,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黑色锯齿。她看着它,呼吸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几秒钟后,她伸手捡起照片,烧焦的部分在她指尖碎开,黑色的粉末沾在皮肤上。
她没有把照片扔掉,也没有继续烧。她拿着它走回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窗外已经完全暗了,公寓楼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她自己的倒影——一个模糊的丶静止的轮廓。
她把照片放在桌面上,烧焦的那一面朝上。然后她打开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贝蒙锦标”。页面跳转,新闻标题一条条弹出来:
“Riot轻松取胜必利时,剑指三冠最终战”
“Ruffian之女能否复制母亲辉煌?贝蒙锦标成关键”
“Riot团队确认已抵达纽约,全力备战六月五日”
她往下翻,看到一张照片。是Riot在必利时锦标赛后接受采访的抓拍。她穿着胜负服,汗水还没完全干,雾蓝色的眼睛直视镜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记者的话筒举到她面前,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回答什么问题,但照片捕捉到的瞬间,她的视线越过了记者,看向了镜头之外。
Cigar盯着那张脸。和记忆中肯塔基休息室里的那张脸重叠,又分开。记忆里的Riot眼睛是湿的,嘴唇被咬得发红,呼吸急促,身体因为快感而颤抖。照片里的Riot眼神冷静,表情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她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自己疲惫的脸。
肚子发出咕噜一声。她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她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打开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只有几盒速食意面丶几个鸡蛋丶一瓶牛奶。她拿出鸡蛋和意面,关上冰箱门。
烧水,煮面,打鸡蛋。动作机械而熟练。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白色的蒸汽升腾,在抽油烟机下形成一小片雾气。她把意面放进水里,看着面条在滚水中逐渐变软,蜷曲的身体舒展开来。
煮面的过程中,她的目光又落回餐桌上的照片。烧焦的边缘像一道黑色的边框,把那个瞬间框在里面。那个她试图用训练丶用比赛丶用日常生活掩盖起来的瞬间。
面煮好了。她捞出来,拌上酱料,撒上奶酪粉。端着盘子回到餐桌前,她刻意把盘子放在照片旁边,用食物的气味覆盖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焦糊味。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仿佛要通过这种机械的动作重新建立对现实的控制。但味觉是背叛的——酱料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却想起肯塔基休息室里的另一种味道。汗水,体液,发情期甜腻的荷尔蒙,混合成一种她无法忘记的腥甜。
盘子里的食物吃了一半,她放下叉子。胃里已经满了,但饥饿感还在,不是生理上的,是某种更深处的丶无法被食物填满的空洞。
她站起来,把剩下一半的意面倒进垃圾桶。盘子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冲洗。水流冲刷着瓷盘表面,带走酱料的残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她洗得很用力,手指擦过盘子的边缘,直到它光洁如新。
然后她擦干手,走回客厅。电视遥控器躺在沙发上,她拿起来,按下开关。屏幕亮起,正在播放晚间体育新闻。主播在分析本周的赛事,背景屏幕上滚动着马娘的名字和成绩。
Cigar没有换台。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屏幕,但视线没有聚焦。主播的声音变成模糊的背景音,混同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公寓楼里其他住户开关门的声音,水管流动的细微嗡鸣。
新闻播到赛马环节。画面切到必利时锦标的回放,Riot在最后直道加速,以三个马身的优势冲过终点。慢镜头里,她的步伐流畅得近乎残酷,每一次蹬地都充满爆发力,黑鹿毛的尾巴在身后拉成一条直线。
“Riot已经证明了自己是这一代最优秀的马娘之一。”主播的声音说,“如果她能赢下贝蒙锦标,将成为继Affirmed之后又一位三冠得主——而且是作为牝马取得的成就,这无疑具有历史性意义。”
画面切到Riot的赛后采访。她站在采访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运动服,头发还有些湿。记者问她关于贝蒙锦标的准备。
“我会赢。”Riot说,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很多人说你的跑法让你母亲当年的粉丝想起了Ruffian。”记者追问,“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Riot沉默了几秒。镜头拉近,她的雾蓝色眼睛直视镜头,Cigar能看见她瞳孔里反射出的摄影灯光。
“我会做到她没能做到的事。”她说。
然后她转身离开,采访结束。
Cigar盯着屏幕,直到画面切到下一个新闻。她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客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发出的轻微嗡鸣。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浓重,远处荷里活园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只有主看台的轮廓还亮着几盏安全灯。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车灯划过,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
她站了很久,直到腿有些发麻。然后她转身走向卧室,推开门。房间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床上铺着灰色的床单,被子叠得很整齐。
她脱下外套,扔在椅子上。然后脱掉T恤和运动裤,只穿着内衣走进浴室。镜子里映出她的身体:192厘米的身高,肩膀宽阔,乳房下的胸肌和腹肌的线条因为常年训练而清晰。皮肤上有几处旧伤留下的淡白色疤痕,膝盖手术的切口像一条细细的线横在关节上方。
她打开花洒,热水再次冲下来。这一次她没有闭上眼睛。她看着水流顺着身体曲线流淌,看着蒸汽在镜面上凝结成水珠,看着自己的倒影在逐渐模糊的玻璃后面变得扭曲。
洗完后,她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睡衣——一件旧的纯棉T恤和运动短裤。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床垫因为她的体重下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关灯。黑暗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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