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樱尚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蒙头蒙脑地就答了出来:“没有啊,婆婆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薛姮却是一颤,原就水光迷离的眸子霎时如蒙水雾,低着头置若罔闻,心中实则惶惶不能自已。
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
她一直都有好好的喝他给她的药,就漏了那么几次,不会那么巧的!
她只是晕车而已,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绝不可能!
老婆婆见岑樱否认得不似有假,也尴尬地笑了:“那是老婆子冒犯了,小娘子可别往心里去。”
岑樱莫名舒了口气——虽然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问,却能从对方和姮姮的反应判断出来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甜甜笑道:“怎么会呢,婆婆肯收留我们,我和姐姐感激还来不及呢。”
“我来帮婆婆做饭吧,谢谢婆婆……”
她和老妇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厨房,张罗起了今晚的晚饭。岑治正在院中给阿黄做窝,听见女儿银铃般的笑声,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女儿那般开心过了,就算是在京城里,两人短短的几次碰面,她虽是笑着的,眼里总也似蒙着层灰,笑声轻轻细细,连笑容也似并非真心。然而问她,她却说一切都好。
也许,她是真的不喜欢京城。
不管怎样,他希望女儿的离开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自己。
夜里岑樱和薛姮便睡在一张床上,被子浸着春寒,枕头坚硬无比,空气里也弥漫着鸡粪的气味和浓重的土腥气。
一丝一丝的星光从头顶的瓦缝间漏下,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的难以适应。
薛姮辗转反侧,又为主人家那一声询问而心烦,始终未能入眠。
冷不防听见身侧的岑樱道:“姮姮,你睡了吗?”
“没有。”
她便侧身过来,像头小兽扑进薛姮怀中,声音竟带了丝哽咽:“姮姮,我睡不着,我有些想他……”
昨夜此时两人还躺在同一张榻上,他抱着她,和她说了小时候的事,也说尽了她从前想听的那些情话。
而现在,他应该恨死她了吧?她一声不吭地就走掉,他肯定会觉得她之前说爱他也是在骗他……
薛姮按下心事,安慰了她一会儿:“其实我不明白,陛下那般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我不喜欢那里。”她轻摇头,脸儿贴在她颈下,“从前就不喜欢,但我觉得,我可以为了他忍受旁人的傲慢与偏见,后来,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我受不了一辈子都要在那样的笼子里生活。”
“还有,爹爹年纪也大了,又伤了腿,他要走,我就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至于闷罐儿,我走了,他还会遇见更好的女孩子,会有更多更好的女孩子爱他。可爹爹就只有我一个了……”
她虽是伤心,眼里的光却一丝丝坚定了起来。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这件事她不后悔,她只希望他能遇见更好的姑娘,忘了她。
薛姮一时也是无言。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她虽羡慕樱樱,却无法责备她。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走。”岑樱问道,“你和那个姓薛的,是不是……”
胸腔里噗通噗通地响起来,心跳得好快。
薛姮闭眸,睫下双泪流:“他逼我。”
“起初是用父亲和母亲的灵位,后来是用婚约。”
“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
岑樱讶然,心头痛如刀绞。
她双眼落下泪来,很用力地抱住了薛姮:“以后不会了。我和爹爹、还有阿黄,都会保护姮姮的……”
“不会,不会再让姮姮有事的……”
女孩子温热的体温隔了薄薄的衣衫传来,似能给予她无穷的力量,薛姮心情平复了些许,抬手拭了拭眼泪,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樱樱,谢谢你。”
她不会是怀孕的。就算是,她也不会要他的孩子。
她的人生,理应刚刚开始。
一夜无事。
次日晨起,父女几人同老妇人告别,赠以银钱。
因几人特征过于明显,临去时,岑治又托以被恶官逼婚之词,特别嘱咐老妇人勿与人提起。
春明景淑,油壁车行在村间小道上,帘动如舞,轮转如飞。
在这明媚的春光里,岑樱不禁放声高歌,歌声婉转清越如林间的百灵鸟。
薛姮被那欢悦的歌声所感染,就连晕车之症都好了许多,问:“樱樱,你唱的是什么?”
“《凉州词》。”她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是我阿爹教我的《凉州词》!”
父友相伴,她心情实在舒畅,话音也不由微微扬高。薛姮从未见过这般神采飞扬的她,话音也含了一丝笑意:“那我们是要去凉州吗?”
“不是,我们去滑县,白马津。”
“是我阿爹的故里。传闻有白马群行山上,悲鸣则河决,驰走则山崩。等到了白马津,我就带你去骑马啊,驾——”
她模仿着提缰策马的动作,脸上的笑有如春光明媚。薛姮看在眼里,心头也不由荡开丝丝的暖意。
大概,有了樱樱,她是真的可以远离那些不堪回首的噩梦。
——
京城之中依旧没有收到半分消息,嬴衍已命尚书台往周边各个郡县都发了公文,全力搜寻几人。
但因岑治明面上的身份已死,发去的公文上也只写了岑樱和薛姮二人及阿黄的信息,又命麾下的苍龙府在洛阳境内沿着车辙搜寻。
薛崇去了上阳宫复命。退位成为太上皇的宣成帝十分惬意,身着道氅,在樱花树下悠闲品茶:
“这么说,那丫头和阿姮,是一起走了?”
他身侧坐着大着肚子的谢昭仪,正在纺线,点点琼英被春风送来,实是相敬如宾、岁月静好。
“是。”薛崇应。
“启禀上皇,二人不过闺中少女,焉能策划此次出逃。臣猜想,此次事件应是由乱党谢云怿策划。”
岑治的“死”彼此都心知肚明。太上皇森森冷笑:“看来,人家不领他的情呢。”
但岑治的出逃反倒说明二人之间并无勾结,因而嬴伋虽恼怒儿子欺瞒,倒也没有特别生气。转问:“永安呢?她又是因何要走?”
紫微城中新帝时常留宿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处之事,薛崇实际早已知晓。但两宫的宫人都瞒着嬴伋,显然是新帝联合太上皇后将其架空。
他适时将事情捅出:“臣听闻,陛下在宫中时,时常夜宿永安县主处,不知是否是因了此事。”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身着道袍、眉目宁和的中年男子眉心猝然耸动,怒喝一声摔了手中茶盏:“那是他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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