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陵地处邙山中段,与皇城相距甚远。这日,岑樱天还没亮便迷迷糊糊地被丈夫抱进马车中,下车时天阙已然大亮。
沿途都是功臣陪葬墓,却无一处后妃墓葬,岑樱按捺不住好奇多问了句,却被告知那位王朝创始人一生也只有一位妻子,自是没有后妃墓。
暮春三月,小雨霏霏。车马行至司马门便须下马步行。嬴衍亲执雨伞将岑樱自车中接下,携她手朝供奉灵位的享殿走。
道旁都是郁郁古树,高可参天,连绵的春雨似漏不到树下。
神道左右两侧亦有石像。右侧是记述太|祖赫赫生平的骏马,左侧却是一片碑林,第一尊记述着太|祖皇后的生平事迹:出身江左名门陈郡谢氏,太|祖南征时为太|祖所得。
至于剩下的那些石碑,则是谢皇后生前所修订的典籍之摘录——前朝因多年战乱,典籍多已残损不堪,谢氏考证百家,一字一字地修订出来,勒石集册,如今也还在太学中为天下学子指引迷津。
斯人已逝,唯余金石,记述前人的伟绩丰功。岑樱不由看得入了迷,眼帘也沾上濛濛的春雾。
夫君的声音则响在耳后,隔了绵绵的春雨,一如亘古洪荒中传来:“太|祖皇后乃二嫁之身,性子清冷,不理庶务,又属敌对,曾刺杀过太|祖,所有人都认为她不是合适的皇后人选,可太|祖还是执意立了她……”
“樱樱。”他将她轻转过来,黑沉如墨的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略显迷蒙的眉眼,“皇后是天子之妻,而你是朕的妻,皇后之位,不论合不合适,只论你愿不愿意。”
“你从前说不许我有别的女人,那时候我应你,只是不想看见你哭。现在,我想我可以给你这个承诺了。”
“我希望,往后余生,我和你也能像太|祖和太|祖皇后一样,生同衾,死同穴,执手一生,白首不疑,而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他一手执伞,一手揽着她腰,在先祖的陵墓之前,一字一句都说得真挚。
倾斜的雨伞令雨丝斜斜飘进,打湿了他背上绣着的龙纹。
岑樱面颊微烫。
愿意吗?
如果他不是皇帝,她当然愿意做他的妻子。
可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她和这里一切的人和物是格格不入的,她变得越来越不快乐,再抑制本心、委曲求全地待下去,她可能会郁闷得死掉!
所以,还需要犹豫么?
但在他那样澄澈真挚的目光下,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怔怔地点头,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好。”
嬴衍心头微松,执伞将她拥入怀里,“再过些日子,七月,不,六月,我们就成婚。”
“我会让你成为大魏最尊贵的女人,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天子大婚最迟也要准备三月,这已是他的诚意。岑樱回抱住他,乖顺颔首:“樱樱都听夫君的。”
眼帘阖下,掩住了眸中的黯然。
她要的又岂是尊贵与不被欺负。
她只是不喜欢这里,即使她喜欢他,也无法想象自己余生都将在这尔虞我诈、处处是恶意与偏见的皇城中度过。
不过,她很感激他的心意,就算有一天他不爱她了,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刻的他的。
——
祭拜过太|祖之后,回程经过功臣墓,嬴衍又指了距离享殿最近的两座陵墓介绍与她:
“右边是伯玉的五世祖,左边是你养父的高祖父与高祖母,你去磕个头吧。”
“我养父的高祖父?”
他点头:“是我朝的第一代吴王,其妻崔氏为尚书令,以女子之身秉国权衡。”
古树森森,石像坟陵都在春雨中若隐若现。
阿爹竟出身如此名门。
岑樱惊讶之余,又想问一问自己的生父,但想起姮姮曾说过生父是乱党、是皇家的忌讳,终又按捺住了。
她对生父生母毫无印象,感情终究淡薄一些,又想,阿爹以后会和她说的。
回到紫微城天已擦黑,春雨仍落个没完,叮叮咚咚地响在宫檐的风铃上,极尽清泠缠绵的音色。
洗漱后,两人相对侧卧着躺在床榻上,四目相对,又是良久的沉寂。
岑樱预感有事情会发生,扭捏地道:“你怎么不说再试一次了?”
嬴衍瞥她一眼,把人转过去自身后拥住她;“说了你也不会同意。”
“睡吧。”
他近来很喜欢抱着她睡,尽管于自己无疑是种折磨,也硌得岑樱不舒服,但抱着她时他会觉得安心。
他已有了妻,便是有了家。自不会像那无数个心无定处、连梦里都在提防别人算计和算计别人的长夜,觉得置身天地之间也不过是个过客,没一处能让他心安。
岑樱却执意侧身转回来,脸上烫如燃火:“你、你又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
嬴衍诧异看她,她已轻贴上来,唇上被抹温软覆盖,又很快移开。
小娘子的眼睫在昏暗的烛光里紧张地扑闪着,有些害羞地说:“我、我愿意的……”
嬴衍疑惑道:“你真的愿意?”
她浅浅颔首,麋鹿一样乖巧:“我,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你不愿意么?”
真正的妻子。
他看着她,心脏处如被热意涨满,仿佛又通过这双水光盈盈的眸子,看到那简陋农舍中身着红装、与他结发的少女。
他指腹缓缓抚挲着她湿润的唇瓣,许久才道:“樱樱从来都是我的妻子,从来都是。”
……
尽管漫长的亲吻令她已做好准备,可真到了那时候,岑樱还是疼得掉了眼泪。
到了最后,她连抽泣声都是颤抖的。似一枝新鲜带露的芙蕖,花枝微晃间露水便簌簌而落。
好在嬴衍也算看完了那本《素女经》,学了些法子,才让她在疼痛之后也尝到些欢愉,渐渐地不那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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