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樱赶回春芳殿的时候,阿黄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发出凄惨的哀鸣,水泥金砖的缝隙间都是它呕出的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你把阿黄怎么了?”她急道。
原来她走后不久,长乐公主就来了春芳殿找她,她既不在,便命宫人将阿黄牵了出来。
阿黄本就是温顺的性子,公主要和它玩也乖乖的不咬人。后来长乐公主突发奇想,命宫人端了盆生鸡子扮生肉:“本公主听说,狗这种畜生不能吃生鸡子,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但且一试。”
青芝随岑樱去了仙居殿,宫中无人主事,饲养阿黄的小宫人不敢拒绝公主,遂给阿黄吃了。谁知才吃了半盆,阿黄便呕血不止,长乐公主见出了事,这才叫人去请了百兽园的兽医来。
她是疾跑过来的,周身的绫罗春衫扯在一起,头上步摇纠缠,毫无礼仪容止,原先跟随她的宫人甚至被远远抛在身后。
长乐公主以帕捂着鼻子面色不耐地站在旁边,见了她这幅尊容,便有些嫌弃。
当真是个村姑,真不知皇兄究竟看上她何处了。
毕竟是自己理亏,她语气生硬地致歉:“对不住,是我不小心了。”
“我只是听说吃生鸡子对狗狗不好,谁知道它竟然吐了血。要是实在救不活,我就赔你一条吧。狮子犬、拂林犬、白雪猧,你随便选。”
她话里的轻描淡写实是激怒了岑樱,她气道:“你既然知道狗狗不能吃生鸡子,为什么要给它吃?”
长乐道:“我看云美人的狗偶尔吃点也没事,我怎么知道它这么娇贵?还是土狗呢,竟然如此弱不禁风。”
“你这叫偶尔吃点吗?”岑樱指着那还剩了大半的一盆生鸡子扮鸡肉道。
长乐讪讪噤声,岑樱也不理她,流着泪扑过去照看阿黄。
医师已给它催吐过了,它倒在地上,嘴角仍有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葡萄似的黑眸中满蕴泪水。
岑樱颤抖着手抚摸着它虚弱起伏的脖子,泪如雨下。
身后长乐公主仍在喋喋不休:“你这还是土狗呢,连人家娇生惯养的狗还不如。果然是乡下来的,连狗都比宫里的命贱……”
“就算死了,也不过一条狗而已。本公主赔你就是了。你要多少钱你直接说好了。”
岑樱气得浑身发抖:“你再说一遍!”
一个村姑而已,竟然还敢凶她。长乐公主也来了火气,当真重复了一遍。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她冲过来,“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事发突然,宫人不及阻拦,长乐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连头上的珠钗步摇也落了下来。
她发出一声惊叫,“你竟敢打我!”
从小到大,连阿耶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岑樱这个疯子,居然为了一条土狗打她!
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和岑樱扭打起来,岑樱也毫不相让,把哥哥教过的、村中耳濡目染学会的打架功夫全使了出来,摔,扭,揪,咬,踹……谁扑上来拦她她就打谁,直至最后宫人强行把二人分开,长乐已是鼻青脸肿,脸上也挂了彩。
堂堂公主,一国金枝玉叶,竟被欺凌至此。长乐公主崩溃地哭叫道:“你这个疯子,你竟敢打我!”
急命宫人上前抓岑樱。
然而青芝等宫人又赶了回来,拦着不让。长乐公主又气恼又窘迫,竟是丢下一句“我要告诉母亲去”哭着跑远了。
“县主……”青芝担忧地喃喃,已是彻底怔住。
长乐公主是太上皇后的爱女,县主打了她,仙居殿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岑樱不理,抱着阿黄,哭得泪眼模糊。
阿黄要是有事,她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她们付出代价!
——
如青芝所料,仙居殿那边勃然大怒,很快派了人来春芳殿捉拿岑樱。
岑樱还在照看阿黄,不肯,她毕竟是有品级的人,宫人一合计,又空着手回了仙居殿。
嬴衍甫一踏进仙居殿的宫门,就听见长乐公主在哭着发脾气:“……眼下她只不过是个县主,就敢打女儿,连您的命令都违抗,若皇兄真娶了她,日后她还有什么不敢做!”
“你不该打吗?”嬴衍拂退欲要通传的宫人,径直走入,“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依朕看,正是打挨少了之缘故!”
他疾言厉色,还伏在苏后怀中哭诉的长乐公主也不禁脊背发颤,哭得更厉害了。
“够了!”苏后厉声打断他,“你看看你妹妹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一个村女,皇家抬举她才让她做了县主,眼下竟然敢打公主,你就这么护着她吗?”
“母亲您别说了,皇兄从来就没把小九当成妹妹。”长乐公主十分委屈,“一条狗而已,我也给她道过歉了,她凭什么打我!皇兄连这也要护!”
“一条狗而已。”嬴衍点头,重复了一遍,“黄耳是一条狗,可当初若不是它,朕早死在凉州冰冷的河水里了,焉有小九你和母亲的今日。而那时候,小九你又为为兄做了什么呢?”
长乐公主不期他会说出这话。先是一愣,继而脸上阵红阵白,脊背皆在颤抖。
嬴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继续说了下去:“朕流落凉州、生死未卜的时候,小九你,在向神佛祈祷,祈祷朕死在凉州,在和朝臣、和老二老三勾结,上奏太上皇换掉朕。”
“黄耳的确只是一条狗,可朕的骨肉至亲,连一条狗都不如。”
“母亲!”长乐公主捂着通红的耳朵尖叫起来,“你看他!”
苏后面上也是讪讪:“事情已经过去了,小九也知道错了,你又旧事重提做什么。”
嬴衍没应。
“不是想当皇太女么?”他冷淡地看着胞妹,有如在看仇人,“朕明日就给你派老师,学习如何治国。省得你一天没事找事,连狗都不放过。”
长乐公主被说中心事,十分羞愧,哭丧着脸跑了出去。
母子视线一触即分,苏后正了脸色:“你最近,在教那丫头读书?”
“是。”
“你不会真想娶她做皇后吧?”苏后脸上的笑近乎嘲讽,“猞猁,你应该比母亲清楚,她不合适。”
嬴衍皱眉:“合不合适也是儿子唯一的妻子。天意如此,珠遗沧海,却还是叫我遇见了她。”
“她是个孤女,威胁不到苏家和您的地位。儿子也永远感念母亲的慈母之心,母亲又在担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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