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湖水虽不刺骨,到底也是冷的,被人这么贸然一推,岑樱还不及反应过来喉咙里便灌了一大口水,鼻端也被水流漫入,疼痛欲裂。
她是学过游泳的,幼时和哥哥住在柔然边塞,夏日里,常常和他还有他养的小狼一起去附近的河边摸鱼、打水鸟。跟着哥哥和小狼,她也学会了游泳,虽说姿势可能不太雅观,但保命是足够了。
是以,她慌忙调整好呼吸,双臂压水双足后蹬,很快便掌握了平衡浮出了水面。又焦急地扭头去瞧水里沉浮的薛姮:“姮姮,你怎么样?”
薛姮这时已整个人都坠在了水里,流水若潮水蔓过她头顶,一丝声音也没有。岑樱忙游过去,抱住了仍在不断下坠的她。
四周都是水流咕咚咕咚流逝的声,间或杂着几声湖畔嘈杂的喧闹,耳边似乎有人焦急地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但薛姮已听不清了。
耳边充斥的是辱骂与嘲笑的声,似一缕又一缕的水草将她缠缚,在这几将人溺毙的黑暗里格外清晰:
“你们看她呀,竟然什么也没穿。”
“怎会这般yín?dàng,光天化日的,竟然什么都不穿就来赴宴。”
“你们还不知道么?她就是个贱人,十四岁就爬了自己兄长的床,真是该被拉去浸猪笼!”
“我要是她啊,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不如死了,倒也干净!”
……
身子仍在下坠,吵闹声与嘲讽声都越来越远,她似陷入了漫长的黑夜里,空气与喧嚣都在一点一点远去,渐至无声无息。
那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溺毙在这池塘里吧,没人会发现她的不贞,也没人会发现她的不堪。这种每天担惊受怕还要受辱的日子她过够了,只是在她死后,她们发现她的不洁后又会怎样看待……
“姮姮……”
岑樱此时已经游到了薛姮身边,见她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免有些害怕。
她游至薛姮腋下,驮着她手臂,将她自水中架起向湖面游去。
秋日衣裳不算厚重,但入水后便似绑着个秤砣,直直地将二人往下坠。岑樱费力地将人拖至湖畔。
岸上不知何时已聚满了被林芙那一嗓子喊来的贵女,连同长乐公主在内,都已赶了过来。她似乎万分惊讶:“永安姐姐,这是怎么了?”
二人身上都已挂满了水草和水面漂浮的落蕊树叶,经水润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女孩子的柔软窈窕一览无余,十分狼狈。
一众贵女离得老远,对着她们惊讶地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施救。
岑樱不理,不顾渗入肌理的湿冷将已近昏迷的薛姮拽上岸来,背影恰好挡住了一干人等的视线。
但当她按住薛姮的腹部欲按压时,却发现有些不对。
今日阳光晴好,衣服不过两件之数。又是上好的绸缎面料,入水后便紧紧依附在身上。岑樱发现,姮姮内里,似乎是没有衣裳的……
咦?难道方才挣扎间掉水里了?
不会啊……
正疑惑着,薛姮已经悠悠醒转,怔怔地睁开目来看向她,离体生魂还未归体内,眼角余光忽瞥见那端望过来的长乐公主一干人等,煞如受惊的小兔扑进了岑樱怀里:“县主……”
“你帮帮我……帮帮我……”
这一声竟带着哭腔,她珠泪若珍珠乱洒,楚楚可怜。
只有她自己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的小衣和亵裤都在长兄手里,若被长乐公主她们知道了,她就全完了……
岑樱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搂住了她,小手安抚地在她背上轻拍。
身后,叱云月隔得老远瞧见二人的情形,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她拉开两个挡在她身前的贵女便冲了过来,质问一旁围观的林芙等人。
岑樱还不及说什么,林芙已抢白道:“薛娘子把县主推下水了!”
“方才,我和阿桃两个在这附近说话,瞧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薛娘子把县主推下去的,只是县主落水的时候恰巧拽住了她,这才一起掉了下去!”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那可真是活该!”
一众围观的贵女纷纷以袖掩唇地讥笑,薛姮脸色煞白,喃喃辩解着:“不是我……”
“县主,真的不是我……”她惊恐地望着岑樱,被水润湿的眼睫已有泪珠析出。
事发之时只有她们二人在场,她百口莫辩。岑樱是她在京中唯一的朋友,若连她也不信她,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群之中,薛瑶神色恓惶,张唇想替姐姐辩解几句,被长乐公主瞪了一眼,只好止住。
岑樱气得脸儿红红,回过身怒视林芙:“你们在胡说什么!”
“说我是被姮姮推下去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娘子难道比我自己还清楚么?”
“县主有所不知,所谓当局者迷,您当时背对着她,不一定瞧得清楚,我们可是看得真真的。”林芙道,脸上神情足以乱真。
“就是。”
被她唤作“阿桃”的是京兆苏氏的女孩子苏桃,今日苏望烟没来,赴宴的便是她这个小堂妹,此时亦附和:“我和芙姐姐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她推了县主,不会有错。”
“县主是好心,被薛娘子害得掉进水里了还帮着她说话。可有些人却未必领情。”
两人一唱一和,却不是说给岑樱这个当事人听的,而是说给长乐公主、舒妙婧及在场的其他人。
岑樱气得脸色煞红。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群人根本不是要为她要公道,她们不知为什么对姮姮恶意十分之大,分明是要借自己的落水、坐实她推人入水的恶名。
而她起初见到这群道貌岸然、举止文雅的贵女还小小的自卑了下,自卑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村女,羡慕她们这些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眼下?她只觉得自己方才瞎了眼!
“薛姮,你是哑巴吗?”眼见事情焦灼,薛瑶却忍不住了。她不顾长乐公主的眼色疾言厉色地朝薛姮大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你,你躲在县主身后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出来解释?”
她再讨厌薛姮,也知道出门在外她代表的是薛家的脸面,只恨薛姮懦弱,连林芙这样的货色也不敢出来反驳,被人诬陷也只敢躲在岑樱这个村姑身后。
薛姮泪流满面,想辩解又恐被她们发现,只紧紧地抱住自己,泪流满面:“不是我……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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