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不大,他们却几乎对角而峙,距离遥远的同时,也把平日里隐藏的阶级感猛得推了出来。
白翎恍惚感觉到,这个人目前是以上位者和领导者的姿态在和他谈话。
人鱼深锐的目光,似乎能洞察一切。
“你想怎么做?辟谣?冲出去跟他们说这是谣言。没有用,你扑不灭这场大火。”
“你觉得你说话,他们就会听你的解释,凭什么?”
这话直白尖锐到扎心,白翎呼吸不畅,试图反驳:
“但你也做过类似的事,不是吗?是,我身为军人,缺乏应对舆论的经验。”
“可您又能怎么样?当年萨瓦一世出了同样的事,您都能颁布法令,替他解释,现在你却叫我息事宁人,叫我闭嘴!?”
区别对待。
郁沉神情微变,语调下沉:“那我告诉你,颁布法令来捂嘴是我做过最不明智的决定之一。事实证明,捂嘴没有用,他们私下里该怎么说还是会那么说。况且,那群alpha闭嘴,根本不是因为尊重萨瓦一世。是因为我。”
“他们害怕我,怕我的强权,知道我有权力惩罚他们,才一个个跑去萨瓦一世那里道歉。”
“而你,白翎,你只是一介小小革命军领袖,你没有实力这么做。你想给一群乌合之众打预防针,可以——”
郁沉用钢笔敲了敲桌面:“等你当上皇帝的那一天,我举双手赞成你这么做。”
完完全全是一套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观点。
白翎有些震惊,不过仔细想想也毫不意外。原来在郁沉这类人眼里,民众只是一群缺乏自我判断力的“乌合之众”。这观点实在太傲慢,也太冰冷。
郁沉继续说:“你要明白,在民众心里,是非对错从来都不重要,甚至你是不是omega也根本不是重点。激发他们一波又一波讨论的
,是对腺体贴的误解吗?不,是自私的好奇心。()”
“你把他们想得太正直,太好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们根本不是想要一个结果,他们就好像没有糖吃的孩子,吵着想看一场热闹。”
白翎轻嗤一声,问:“所以呢?”
郁沉转过眸,一字一句告诉他:“给他们看。”
“你想上台寻求公道,可以,”郁沉终于有所让步,“但霍鸢绝对不行,他不是合适的人选。”
白翎扯起微妙的讽笑:“所以你跟我绕了一大圈子,还是要替我做决定。”他做了个口型,控,制,狂。
“我的意思是——”
“砰!”门摔上,书房里少了一个人,重新归于死寂。
郁沉靠回椅背里,轻吁一口气,无声念道:
叛逆的小混蛋。
·
傍晚,约好的公关上来接线,AI负责接洽,郁沉则无声旁听。
AI:“我们要选一个适合白翎的alpha。”
公关:“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霍鸢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背景合适,他是野星人,又曾经是白翎的团长,和他有充足相处时间和恋爱环境。其次是年龄合适,样貌和外貌条件都不错,这种长相在观众那边很加分。”
郁沉躺在书房的沙发上,视线凝着天花板,耳边听到的全是“合适……合适……”
他揉揉太阳穴,感到一瞬间的头痛欲裂,忽然想到一点,便稍微坐起身,打断道:
“霍鸢身上有通缉令。”
公关看一眼线上资料:“现在全军都有了,这不是问题。”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背景更干净的人。家世清白,谈吐良好,品味优秀,最好有一些处事经验,能接得住主持人刁钻的问题。”郁沉条理明晰地提出条件。
公关翻资料,为难道:“呃,近旁的人,确实没有。”
郁沉毫不留情批评:“偌大一个军团,连个正常的alpha都找不到。”
公关和AI猛擦汗:您对“正常”的定义是不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您提出的条件不叫正常,那叫“绝顶优异”。
郁沉听得恹恹,起身去喝自己那壶降火大麦茶。他捏着古董骨瓷小茶杯,目光扫描一圈,落到了远处立柜上放着的棋盘上。
望了大约十秒,他忽然说:“我有个完美的人选。”
·
发出邀请的电视台和媒体里,影响最大的要数联邦的《每夜真诚秀》。
和全民尚武的帝国不同,联邦的娱乐业极其发达,每年源源不断地向全星际输出优秀电影和各类文化产品。
不仅如此,他们的政治也相当依赖娱乐业。
每次举行大选,不像是在正儿八经搞事业,倒像是官方海选真人秀。政治家出身不重要,丑闻也不重要,但漂亮的脸蛋和舌灿莲花的口才一定重要。
比如星际收视率前五的《每夜真诚秀》,虽然标榜是娱乐访谈节目
() ,却有大把的政要抢着上去曝光,刷脸熟,挣选票。
在这种全民娱乐的氛围下,节目邀请到一个疑似叛军的头目,也见怪不怪。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诺思点开一个录播视频,展示给白翎看:
“这个主持人,长着全星际最刁钻的舌头。他那张嘴是上过巨额保险的,堪称‘钻石之口’,能一夜捧你上天,也能把你打入地狱。”
《真诚秀》,顾名思义,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
主持人据说是犯罪心理学的出身,能看出每个人的微表情。
但凡被邀请的嘉宾,一定要坦诚说真话。如果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很可能会被主持人托德用饿狼捕食的姿势,怼得体无完肤。
可能下节目之后,不仅达不到一个宣传的效果,还会身败名裂,从此盖上一个“撒谎精”的帽子。
诺思一言难尽道:“我是这节目的老观众的了,说真的,你俩一点cp感都没,往那一坐,分分钟会被主持人看出来的。”
白翎把稿子合上,“没事,霍鸢不用说话,全程我来回答问题。”
诺思默心虚念叨:“更假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接了访谈,硬着头皮也要上。
全息超高清投影设备架号,信号一对上,在原本空旷的活动室里就凭空出现了演播室的前台,数字信息流畅传播,工作人员们的投影真实地调试着灯光设备。
但只要走过去,便能轻而易举穿过他们的“身体”,颇有种幽灵之家歌剧魅影的诡妙感。
白翎站在台侧,有些紧张地看向演播室对面。
那边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小O,自带板凳和零食,兴致盎然地充作现场观众。再过一会,佣兵团的alpha们也挤了进来,没有座位便贴着墙站在过道里,还伸手跟白翎打招呼。
白翎把稿子捏成皱巴巴的一筒。
……或许那条老鱼有一点说对了,人们就是天生爱看热闹。
主持人托德礼貌过来握手,白翎也伸手去握,两个人的手互相完成了一次“穿模”。
托德长着一张新闻联播主持般标准的脸,性格却很活跃。他朝白翎眨了下单眼,打趣道:
“你好,本次游戏的NPC。”
白翎稍微放松了嘴角。托德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在红色的长沙发前坐下。
“也请我们的新NPC了解一下本节目的‘游戏规则’,有三则,那就是真实,真实,加真实。”
白翎想起对方的犯罪心理学背景,极力控制住表情,内心自我催眠:淡定,淡定,要淡定。
托德注视着他,关心地问:“白司令,你看起来有点紧张?你的alpha呢,他还没来吗?”
白翎望向门口,霍鸢被诺思他们抓住扑了一层厚厚的粉,现在估计还在化妆间里搏斗。
“不好意思,我的alpha应该在补妆,可能要等一会。”
但时间不等人,《
真诚秀》开播每分钟的广告费都高达70万星币,托德当然不能得罪那些投了广告的金主。他瞄了眼时间,直接说:
“没关系,我们先开机,边拍边等。()”
托德不愧被誉为钻石嘴巴,开场第一个问题就相当刁钻:
“白司令,身为一个要强的omega,你觉得对你而言,alpha是什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个问题的陷阱很多。
要放白翎平日里,肯定会说“日用品”。
但这是公众场合,不仅场内有观众,看不见的数字信号之外还有多达6亿双眼睛在盯着他,不能随便胡来。
白翎回想诺思之前给他写的稿子,从中找了个比较温和的答案:“我觉得是……可靠的帮手。”
托德微妙地挑眉:“帮手。意料之外的答案,也就是说,你团队里的90%的alpha们,对你而言都是工具人,是这样吗?”
这人怎么断章取义。白翎差点没骂出声。
白翎果断回答:“不是。”
忽然,身后的音响传来环绕式的罐头音效,模拟的是观众“嘘”声降调,把白翎惊了一下。
托德和善地介绍:“喔,放松,放松,那只不过是我们观众投票的音效。”
“还有投票?”
“没错,《真诚秀》在线上直播开通了实时投票环节。实际上,这也是我们节目的看点之一。观众会通过我们的高清大屏幕判断你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真诚就是Yes,说谎就是No。”
白翎听完,强制冷静了下。
这不就是赛博电子开庭审判吗?
他再一想霍鸢那套“禁止接触”的肢体语言,两人坐在一起就给人一种从喜马拉雅山到马里亚纳海沟的扑面而来心理距离感。
这还审什么,直接判死刑得了。
白翎频频扭头看门口,心里剧烈挣扎。要不然还是别让霍鸢出来了,哪怕说自己alpha死了,也好过被6亿观众鉴定成被A性恋标记的无脑omega……
托德看向题板,微笑读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和你亲爱的alpha是如何邂逅的呢?”
白翎表情毅然,决定破釜沉舟:
“其实,我alpha——”
咔哒,演播室门朝两边滑开,牛筋鞋底走在地上发出沉响,足以把场内所有细小嘈杂压在脚下。
白翎不经意瞄了一眼,图像映在视网膜的瞬间,他一下子反应过度从沙发上站起来。
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全场的虚拟摄影机已经对准了来人,那张面孔正在通过量子传播技术复刻到全星际人的便携设备上。
抹不去,擦不掉,化为深刻的电子印痕。
演播厅的灯很晃眼,照得白翎视觉恍惚。在大功率的光照下,男人血色不足的俊颜几乎融进了摄影灯里,灯是虚拟的,人却无比真实。
“你好。”郁沉疏离而礼貌地点头,无人邀请,径直坐下。
刚才
() 还咄咄逼人的主持人,脸上无意识露出了受宠若惊般的表情。
托德不认识这个人,但干这行的都有一双锐利至极的眼睛。《真诚秀》开播50年以来,往来的各国明星和政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从没有哪位大佬能拥有这位的气场。
有一种人,他不论到哪,在场感都足得无法忽视。
而且这类人也有一种魔力,能让每个第一次见到他,对他一无所知的人,都准确换上尊称——“您()”。
托德低眉顺眼问:“您好,请问怎么称呼?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白翎的心跳一下子飙升,心脏几乎要蹦到嗓子眼。
伊苏帕莱索绝不能公开身份,否则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人身威胁。
白翎下意识摸后腰的枪,不行就打断电线,强行中断直播。没等他动作,耳边却传来一道温雅声音:
“叫我D先生就好。”
Alpha出场之后的第一个问题,托德问:“能说说你和白翎是怎么认识的吗?”
郁沉微微一笑:“我们是多年棋友。”
他转过眸,看到白翎还呆呆站着,顺手把人拽坐下,右手极为自然地揽了下白翎的腰,帮他维持平衡,又绅士地收回去。
白翎呆滞地坐下,望天,唇线慢慢收紧,最终扯起了弧度。
D先生,他的棋友。
确实,没有比这更真实,更动人的恋爱经历了。
开播十分钟照例中断。趁着主持人去口播广告,白翎揪着老男人随性的意式风外衫,嗓音压低到极致,磨牙切齿问:
“你来干什么?”
这么危险。
录像是关着的,但从郁沉的角度,恰能看到大摄影机浓黑镜头里反射的光,雌性的后颈线条绷起,标记牙印正因为紧张而微颤。
他陈述:“这是我的牙印。”
“如果要上审判庭,那么最不应该站在场外旁观的,就是我。”
我该和你一起接受审判。
白翎松开痉挛的手指,扭过脸,心跳快到耳膜里都在响。
伊苏帕莱索,旧帝国的王,执政127年从未公开露面。谁能想到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曝光,仅仅是为了……
支持他。
如果这是审判。
那这可能是帝国历史上,最隐秘而甜蜜的一场庭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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