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贺桥好像也一并放下了。
这天晚上,他剥完了一整袋栗子,除了最开始那一粒,后面的栗子普遍很懂事,剥开壳就可以吃。
第二天,他的手机里响起母亲打来的电话时,他没有故意忽略,而是接起了那个电话。
从贺桥渐渐记不清过去的自己开始,他就很少再回家,也很少再接任何亲朋好友打来的电话。
他会在铃声结束后,过一会儿,再回条消息过去。
即时交流的语气伪装起来太累,文字更不容易露馅。
电话接通时,贺桥听见母亲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咦,你今天没开静音呀?”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
让人很想念。
贺桥说:“嗯,以后不开静音了。”
母亲一定听出了他毫不掩饰的,与偶尔回家时截然不同的平淡语气。
可她什么也没有问,却仿佛松了口气,笑吟吟地问:“好呀,省得漏接电话,你在干嘛呢?”
“刚吃完饭。”他问,“怎么了?妈。”
“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看见一个新闻,知道你住的地方附近出了桩命案,人还在逃,怪吓人的,所以就想跟你说一声,你听说了吗?”
“没有。”
但贺桥清晰地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的电视机背景音。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母亲却没有在看一贯喜爱的电视剧。
贺桥是刚收拾完厨房走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收回视线时,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池雪焰正定定地望过来。
他握着遥控器,调低了电视音量,好像在认真地听自己与母亲的对话。
贺桥走到沙发旁,坐在了他身边。
母亲还在细心叮咛:“反正你要注意一点哦,我看新闻看得提心吊胆的,那个女孩子好可怜,希望早点抓到人——对了,你在哪吃饭呀?”
她试探着问出声。
贺桥说:“在家。”
此刻,他正注视着池雪焰的眼睛,看见那里面有一种晶莹闪烁着的、温柔的色彩。
因此,他在刹那间有了决定,主动问母亲:“你要过来看看吗?”
母亲知道他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知道大概的位置,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听见这句话时,竟愣了几秒,才有些紧张地反问:“我可以过来吗?你朋友不介意吗?”
迫不及待的、雀跃欢欣的紧张。
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清晰,贺桥凝眸看着身边近在咫尺的“朋友”。
池雪焰先是笑了,然后几近无声地对他做了口型。
——后、天。
贺桥便回答母亲:“他也希望你来,后天有空吗?”
后天是池雪焰的生日。
“还有,他不仅仅是朋友。”
飘着雪的情人节黄昏,盛小月抱着一大束粉玫瑰,敲开了那扇有些旧的家门。
虽然在来的路上,她一度忐忑过,买玫瑰来做客是不是有点奇怪。
可是她真的很想带花过来。
她挑了自己最喜欢的粉色。
房门打开,当她看见数日不见的儿子,还有他身边有着耀眼红发的青年时,忽然觉得,一点也不奇怪。
“我应该买红玫瑰的,更衬你的发色,真好看。”
这是她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轻人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一点点略显孩子气的懊恼,和纯然的欣喜。
圈子只有那么大,她早就听说过池雪焰的名字,也听说过那些似是而非的纠葛往事。
但在这个狭小温暖的家里,身处馥郁的玫瑰香气中,她什么都没有想。
初次见面的红发青年用柔和的声音回应她:“粉色也很好看。”
他接过了盛小月怀里的花。
她又有了说不完的话。
“小池,你是不是刚染过头发?”
“嗯,还有味道吗?”
“有一点,我闻得出来。我以前染过粉色哦,特别漂亮。”
“可惜粉色掉得太快,只能维持几天。”
“对呀,没两天颜色就变了,发根那儿也不能看了,可是那两天真的很漂亮,我拍了好多好多照片。”
从发色开始,她和池雪焰有许多话可以聊。
贺桥安静地在厨房忙碌着,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池雪焰不想要属于生日的蛋糕,也不想要属于情人节的红玫瑰,只要一顿平常的晚餐。
而盛小月恰好带来了一束属于母亲的粉玫瑰。
外加有生以来第一次分外高涨的下厨热情。
“贺桥,你买了什么菜?有没有我能做的?”她钻进厨房看了一圈,“看起来都有点难……要不我做个炒饭?”
“家里没有隔夜米饭。”他应声道,“只有新煮的米饭。”
“要隔夜饭吗?没关系吧,反正都是饭。”
盛小月顾不上那些陌生的小技巧,已经开始斗志满满地挽袖子:“就做炒饭了,把蛋和饭混在一起炒一炒而已嘛,不会难吃到哪里去,我肯定可以的。”
贺桥不再拒绝她的热情,在一旁耐心地教她步骤。
抽油烟机吵闹地响着,池雪焰站在厨房的玻璃门外,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会做饭的盛小月,在手忙脚乱的尝试下,最终做出了一锅平平无奇的蛋炒饭。
贺桥觉得模样平平无奇,但可以加滤镜,盛小月兴高采烈地拍照发了个朋友圈。
他觉得味道也平平无奇,但池雪焰说很好吃,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蛋炒饭。
贺桥很久没有看见这么开心的母亲了。
真正的开心。
这份开心悄然轻抚着他心底的愧疚。
她不必再怀着某种隐隐作祟的忧虑,日日看新闻,用一种最遥远的方式去关心突然渐行渐远的儿子。
八点到了,茶几上摆着池雪焰洗的水果,花瓶中放着盛小月带来的粉玫瑰,电视里播放着贺桥选中的肥皂剧。
客厅里响彻着热闹的电视声音,厨房里有持续不断的水流声。
贺桥在水池前洗碗,池雪焰倚在厨房门口,听着八点档电视剧的情节,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
趁客厅里的母亲注意不到这里的时候,池雪焰走过去,伸手从背后环抱住正在洗碗的人。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感受到对方陡然停住动作的僵硬。
他将下巴抵在男人肩头,带着一丝倦懒的轻笑:“贺桥,我又想染发了,想试一下粉头发。”
被抱住的人怔了片刻,才慢慢恢复了继续洗碗的动作,低声道:“经常染发对身体不好。”
池雪焰有意逗他:“你是不是更喜欢红发?”
“不是,什么颜色都很好。”
“那你在心疼自己的衬衣吗?”
“没有。”
“你撒谎。”
“没有撒谎。”
“所以每次我拿你衣服的时候,你都很开心吗?”
“……”
在池雪焰以为贺桥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见他低低地说:“是。”
洗碗池里不断翻涌着水流与泡沫,冲走了餐具上凝结的污渍,盘子光亮如新。
那些他随手扔在浴室里的脏衬衣,全都没有被丢掉。
每一件都被认真地洗过,即使染发剂的痕迹无法完全洗净。
但它们依然在晴朗的天气中被一一晾在阳台上,染遍阳光的气味,然后收进衣柜的深处,被很珍惜地保存着。
透明的眼泪渐渐打湿了贺桥的肩膀,却没有传出一丝哽咽的声音。
他笑着说:“贺桥,跟我结婚吧。”
冬夜,玻璃外侧的窗台上积满了白茫茫的雪,窗上映出一道忽然仓促回眸的身影。
还有融尽了积雪的答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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