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峰,登仙宴。
无数灵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至近处明晰,显出一个个仙修御剑而来或者灵舟灵宝乘风而至的身影。
八方来贺,四海同庆。
自仙祸而起至今千余年,落月首座的这次登仙宴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盛事。
毕竟两界千年没有新的长生仙,而谢折风当年登仙出关以后便忙着清肃天下妖魔,此后又不见于人世,苍生对于仙尊唯一的印象,便是那把凛冽锋利的出寒剑。
安无雪的登仙宴,是南鹤剑尊祭因果大阵结束仙祸以来,第一次举世同庆。
安无雪原先并不想办。
登仙于上辈子的他而言,是自知破不开迷障的不可能,于这辈子的他而言,劫后余生的庆幸比喜悦来得多。
他从前站在两界高处太久了。
众生仰望、四海簇拥,不过是负累。
安首座是仙也登了,落月峰也回了,两界四海都在感念首座恩德,他跌落过万丈深渊,却反而不愿眷恋绝顶高峰。
他想起自己最初在落月峰醒来时所想。
——寻一处好山水,做个不问世事的废柴。
若是常常以落月首座的身份现于人前,那他在外行走隐居尘世,岂不是还得时常保持化身样貌?
于是他只看了一眼落月峰长老们整理上来的请柬名册与宴席清单,便直接回绝了办宴之意。
但落月峰的峰主长老们怎么肯?
这可是安无雪!
这可是千年以来、仙尊之后的第一位长生仙!
而且安无雪登仙那日,四海无根之雪尽数除尽,雷光洒落茫茫归絮,万剑同出,天下人全都瞧见了。
谁人不想见一见这位留下诸多传言的首座呢?
就连落月峰都有许多弟子不曾见过安无雪。
峰主和长老们纷纷来霜海求见,想劝一劝首座。
可是传音符送进去没人理,门口那破旧的魂铃敲了千万遍也没人管。
玄方在霜海外徘徊多日,除了堵到过偷跑出来玩的困困,谁也没堵到。
云皖修行的竹林屋舍都日日被人围满,希望靠着云小师妹的关系,同首座说上几句话。
云皖只能无奈摊手:“我也没见着首座。”
有人问:“那你回回上霜海见的是谁?”
“仙尊啊。”
众人:“……”
这个更可怕!
于是他们溜了。
可又过了一些时日,各仙门贺礼纷至沓来,四方宗门一直在问落月峰安首座登仙宴的请柬何时发放。
诸位长老峰主们只要走出落月峰,必然都要被人追着问这些。
他们突然觉得,比起日日被不知多少人追问,直接面对仙尊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众人商量过后,等到了下一次和谢折风议事,有人终于战战兢兢地问道:“仙尊,大劫过后,我等至今
仍未见到首座,仙尊可否同首座提一提此事?”
谢折风正在翻阅傀儡术有关的玉简。
祸事过后,四海万剑阵的剑冢缺失万千灵剑,剑气不显,泄出不少浊气。
那时傀儡未除,游荡两界的无主傀儡沾染浊气,造成了不少麻烦。
大劫虽然终了,但这些后续之事还有许多,落月峰处理至今仍未完全解决。
谢折风仿佛没听到这个问题一般,认真翻看完了玉简,这才淡然道:“同首座提一提?提什么?”
“办、办登仙宴一事……”
出寒仙尊拿过另一个修复剑阵有关的玉简,复又低头看了起来,淡漠道:“此事一早便与你等说过,师兄不办。”
说话之人明明已经是天下第一大宗的渡劫高手,此时却心虚得擦了擦额间冷汗。
“我们知晓首座不想大动干戈,但……不过是一场仙宴,我们会为首座应对一切,首座只需在当日出面便可。不知仙尊能、能否出面劝一劝……”
其他人赶忙附和道:“是啊,您毕竟是仙尊,首座即便不理我们,仙尊劝说,首座总得给仙尊点面子吧……”
谢折风从一堆玉简中抬起头来。
……
议事之时,玄方刚刚从北冥回来,正在等着给谢折风禀报北冥后事。
他在一旁听着,一直不敢开口。
议事结束后,因为他带了曲忌之托他带给安无雪的东西,谢折风给了他一张领路灵符带到了弟子们练剑的竹林。
落月峰人人都在寻安首座,谁知道首座就坐在竹林的石桌旁,怀中抱着困困,正在饮着茶,吃着谢仙尊亲手做的冰糕,看着云皖为他寻来的凡人书册呢?
安无雪接过曲忌之送来的灵囊,听玄方同他提及方才发生之事。
可玄方说到长老峰主们希望谢折风让安无雪给个面子的时候,话语一顿,欲言又止。
“仙尊说……说……”
安无雪拿起冰糕,余光之中瞥见困困双眸转啊转地盯着他手上的东西。
他无奈笑了一下,把冰糕放下,小东西立刻啃了上来,舌尖舔过他的手指,弄得他有些痒。
他等了片刻,再次抬眸望去,发现玄方还在踌躇。
“怎么?他说了什么?”
师弟自然是会帮他回绝的,说的不就是一些拒绝之言?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
安无雪轻笑道:“他是两界之尊,在诸位峰主和长老面前,行事说话,自然该有仙尊的样子。即便说了什么,我也不可能因此生气。你怕什么?”
“不是……”
就是太没有仙尊的样子了,他才不敢说啊!
安无雪不想为难他,摇了摇头,嗓音平和:“支支吾吾干什么?你不便说就算了吧,我自会去问他的,不必为难。”
此言本是安无雪好心之言,可玄方至今仍觉得亏欠安无雪,“为难”二字着实让他
更过意不去了。
他咬牙,终于开口道:“也不是不方便。仙尊和长老们说——‘你们说师兄总得给我点面子?诸位误会了。我在师兄面前,最没有的就是面子。’”
他说完,立刻低下了头。
那可是谢折风!
那可是在人前笑都没笑过的谢折风!
说出这句话来,若不是大家知晓谢折风修为高绝,恐怕都要以为出寒仙尊被人夺舍了!
他甚至不敢接着说当时其他峰主和长老们的表情!
安无雪:“……”
他无言了片刻,玄方已经趁机溜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困困。
困困也抬头看他。
“呜。”
安无雪嘀咕道:“……他在我面前这般也就算了,怎么在别人面前提起我,也没点仙尊的样子?”
他足足无语了一刻时间,这才打开曲忌之郑重托人送来的灵囊。
里面有许多曲忌之助他查到的北冥密辛——他这些时日都在纂修落月典籍,更改一些几千年来和仙祸因果有关的错误传言。
灵囊里有许多玉简和古物。
这确实是安无雪想要的。
可是……
每一个东西上面怎么都贴了传话符?
这些符咒封在玉简和物件之上,安无雪要打开他们,都要先打开传话符。
……这是干什么?
难不成是什么需要留意的事情?
他狐疑地随手打开了一个。
曲忌之的嗓音飘荡而来:“首座,天道何时补全?登仙一路何时敞开?”
简短的一句话。
安无雪:“。”
他又打开了一个。
又是一句话飘来:“首座,我家小裴何时能登仙?”
安无雪:“……”
他继续打开。
“首座,你说因果柱追溯过往因果后可以补全天道,进展如何了?”
“首座,祸事已经结束了足足五个月零七天,不知离裴千登仙之日还有几天?”
“首座,裴千昨日修为突破,已至渡劫巅峰,只差一步便能突破仙者境,这一步何时能走?”
“首座……”
“……”
安无雪:“…………”
“啪——”
困困一惊,两只耳朵都扬了起来。
安无雪把灵囊拍在石桌上,抬手便以仙力虚空画出传音法印。
“曲家主掌管仙门氏族着实是埋没了。”
“若是去凡间当个催债人,必定声名远扬。”
他一挥手,传音符遁入长空,往遥遥北冥而去。
他看着面前已经失效的传话符,又想起玄方刚才所说,心中逐渐有了个打算。
当晚,谢仙尊处理完了许多两界要事,回到霜海之时,他的师兄同他说:“今日之事,玄方与我说了。一直让你们替我挡
着这些请求也不是事,而且我打算不日离开落月峰,开始修复四方天柱的因果线。师弟明日见着列为长老和峰主,便和他们说,尽快办完登仙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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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安无雪回答,谢折风已经慌忙道:“是我近日哪里没做好,又让师兄不开心了?你别走,你告诉我,我马上改——”
“我有说不和你一起离开吗?”
安无雪赶忙打断对方。
他说离开,本就是默认了和谢折风一起,没想到这人居然想岔了。
谢折风一愣。
他们两人正坐在霜海松林前的长栏上,月色霜雪之下,安无雪本就和谢折风靠在一起,此时更是稍稍软下身体,头枕在师弟肩上。
谢折风不动声色地揽过他的背,将他搂进怀里。
谢仙尊根本不在意去哪里,何时去,听着安无雪会和他一起去,他便静下心来问:“师兄不是不想办登仙宴吗?”
“我只是不想现身于人前。”
“你的意思是……”
“办登仙宴,和我是否现身于人前,并不冲突。”
出寒仙尊了然。
次日,登仙宴的请柬便被落月峰的仙鹤载着送往四方。
仙鹤落于离火宗门前,童子拿下请柬,跑着送入宗门内。
白发男子脚步虚浮地走出来,咳嗽不停,面上已显天人五衰之色。
他打开请柬,眸光中最后一丝期望之色熄灭。
“……请的是离火宗仙师,没有名字。”
“宗主,那、那您去吗……?”
“这请柬,是落月峰……咳咳,是落月峰请离火宗……我去干什么?徒增,咳咳,徒增他的烦扰,还让他见着我如今这般狼狈。让宗门长老去吧,记得……”
“咳,记得,备一份厚礼。”
……
北冥。
第三十九城中。
一个小门派惩戒弟子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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