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妈妈,她同样受尽苦头的三个姐姐一起享受这份敌意。
因为他们对她的敌意越重,就代表她越强大,也代表他们越害怕。
茹娘永远记得自己十五岁从乡学毕业那一年,那一年,和她一届的学生全都参加了县学的选拔考试,乡学的老师说,她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乡最有可能考上县学的人。
但是私下里,乡学老师告诉她,即使如此,她考上县学的可能性也不大。
“要是你再早出生个二十年,我都敢打包票你能考上了,但是现在,唉,能分到你们乡的老师本来就要比外面差,外面的竞争又越来越大,你这是生不逢时啊……”
老实说,当时听完老师的那一番话,茹娘是心中不服气的。
她觉得以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从小到大就是第一名,每次都拉第二名好大的一段,怎么就考上县学的可能性不大了,要她说,她一定要考上县学,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地位,一定要让妈妈扬眉吐气,让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以后风风光光回来对爹爹奶奶他们说:女娃怎么了?女娃读书好起来,比男娃有用多了。
但是三月的时候,县学的选拔考试结果出来,她以全县排名一百二十八名的成绩,落榜县学。
一年之中,县学只招一百名学生。
成绩出来那几日,是茹娘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的凄风苦雨挫败之日,她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到十五岁,还从未遭受过这么大的失败。
茹娘的妈妈小心翼翼地躲起来哭不敢让她听到,茹娘的三个姐姐,两个已经嫁人,但是悄悄托人给她送来了鸡蛋和布,唯一还未出嫁但是也已经在说人家的姐姐,总是在角落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她,像是有很多话,但是每次茹娘看过去,她就低下了头。
茹娘当时以为姐姐是怕马上嫁人要与自己分离舍不得自己,但是后来走出来很久之后,茹娘某一日才忽然明白,那是姐姐担心自己想不开,时刻担心着自己,但是笨拙内向如她,不懂得她的挫败要如何安慰,更不懂得,要如何才不伤害刺激到她,于是最后满腹的关怀,只能化作默默无语的注视,就像过去那些年,她们一直做的那样。
而茹娘的爹爹和奶奶以及一些乡亲更是得意坏了,成绩出来当天,茹娘的奶奶就找了媒人上门准备给茹娘说亲。
虽然被茹娘闭门不见,但是一些刺耳之极的话语却始终在她屋外徘徊,甚至一连好几日都有乡里的小伙子来她屋外偷窥。
他们来这里为的不是年少慕艾,而是为了看一看“那个一直趾高气扬的书呆子女娃没考上县学之后,有什么下场”。
为了“你读书这么厉害,一直是乡学第一又怎么样,还不是考不上县学”。
为了“女孩子哪怕读书好有什么用,注定比不上我们男娃”。
茹娘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她出来见人,看到那些尖刻的嘴脸,她却出奇地不再觉得他们可憎了。
因为她忽然想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争。
这是两种思想.两种生活方式的战争。
是读书无用论和读书有用论的战争,更是山里人生存方式,和更高大.更广阔的天地间的人们的生活方式的战争。
即使她此刻看似输了,但是单看此刻她的心态,和外面那些人的心态,她就知道,赢的一定会是读书有用,会是后面那种生活方式。
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清晨,茹娘只背着三张妈妈背着全家人省下来的饼,悄悄离开了家乡,那个闭塞的地方。
她的手里拿着一份来自乡学老师的推荐信,这当然不是推荐她进入县学的推荐信,而是推荐她前往本县几位有意愿收借学仆的望族之家的推荐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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