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春日宜婚嫁·六》
静海阁在晏家大宅北边。
从婚房步行去静海阁的沿路上,应小满听晏容时缓声跟她解释如何“掌中馈”。
“父亲掌家那几年乱了章法,家里不懂事的长辈多。比如八郎他亲娘,撒泼起来厉害。等你执掌中馈,如果八郎他母亲过来找你撒泼,你就两个字对付她,一打,一削。”
“打她身边得宠的亲信,打完把人打发出去。削她院子里花用的份例物件。”
“我母亲的几个陪房嬷嬷会帮你。一文一武两招,轮番地用几次,如此三两个月,你耳边便清净了。”
应小满有疑问:“不打领头挑衅那个,只打她身边的人?如果有人冲我冲过来,我一巴掌直接扇回去怎么办?”
晏容时笑看她一眼:“打了也就打了,家里还有祖母可以镇着。不过你放心,真正泼辣的长辈早两年便被送回老家,留在京城的这些性子都还老实,八郎已经算惹事本事出挑的了。后院谁敢惹到你面前,你放手整治撺掇的亲信仆妇,把不懂事的长辈身边削成光杆即可。如果有兄弟叔伯找你发难,你叫他们来找我。”
应小满认真地听了一路,感慨说:“家里人少有人少的好处。”
“确实。”晏容时赞同。
“祖母尚在,不好分家。等祖母百年之后,家里几房各自分家,眼前便清净了。”
两人边说边沿着抄手游廊前行,老祖母居住的静海阁院门出现在前方。
应小满忽然想起桩事,脚步在廊子边顿住,扯一下身边的郎君。
“等等,有个东西给你。”
“嗯?”晏容时停步低头。
在他的注视下,应小满伸手递来两只荷包。
荷包的式样大小明显成对,一只通体青色,四角祥云纹,搭配青色穗子;另一只通体藕荷色,四角莲花纹,搭配粉色穗子。
映进廊前的阳光下,两人各自分走一只荷包。
晏容时把青色荷包托在手掌中,目光里带赞叹欣赏,仔仔细细打量起荷包的溪水松枝绣样。
“构图野趣自然,意境淳朴,从中可见‘返璞归真’四字真谛。小满自己绣的?绣工了得。”
应小满听得半信半疑。
她的绣工自小被她娘手把手地教,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如何都绣不出义母针线惟妙惟肖的精髓。她对自己绣活儿不行这点早有自知之明。
两只荷包毕竟是她冬天在老家花费了整天功夫绣出来的。
还是那句话,心意不丢人。她在新婚第一日郑重地送了出去。
但送出去的荷包居然收获了极高的评价,什么“野趣自然”,“返璞归真”……
真的?七郎哄她吧?
应小满大感意外。
晏容时此刻眉眼间的愉悦不似作假,捧着她绣的青色荷包左右打量,当真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捋顺了青色长穗子,就要把荷包往腰带上挂
。
应小满倒吸口气,抬手去拦:“你想好了?真要挂身上?我送荷包是我的心意,你收着就行了,不用明晃晃地挂身上。被人当面笑话了怎么办。”
“为何会被笑话?”晏容时不以为然,“好物就该挂在身上,得人羡慕才是。”
他当真喜爱这荷包。
“自然野趣”,“返璞归真”八个字,评价得真心实意。他觉得小满对自己的绣工看得太低了。
“京城确实多的是精致绣工。但美则美矣,绣工无魂显匠气。小满看你的荷包,生机勃勃,构图大胆,乡郡野趣尽显其中。”
他捧着青色荷包,引应小满去看,连串地夸赞:
“溪水清幽,怪石嶙峋,松枝横斜。松针掉落在溪水中,构图匠心独具,尽显生动自然。”
“再看这两只水中野鸭,毛色鲜亮,展翅昂头。京城的绣工但凡绣到野鸭子,必定体态肥硕,低头游水。绣的其实不是野鸭,而是蓄养的家鸭。你这两只的动作鲜活舒展,这才是真正会展翅飞翔的野鸭。”
最后以一句评价极高的鼓励收尾:
“正所谓大巧若拙。小满,对你的绣工自信些,京城最受追捧的便是自然野趣。荷包挂出去走一圈,被我那些同僚见到,必定要来追问我在何处买的好物。”
应小满:“……”
越听越沉默。
“七郎,你喜欢我的荷包,我很欢喜。但是,”她沉默了片刻,吭哧吭哧地说:
“首先,溪水里的不是松针,我绣的是游鱼来着。”
“其次,水里那两只很像野鸭子吗?我想绣的是两只涉水而来的仙鹤……”
晏容时:“……”
春日晨光映照下,四只眼睛齐齐盯向荷包上毛色鲜亮的扁头“仙鹤”。
晏容时镇定地话锋一转:“——果然大巧若拙,浑然天成。小满心里如何构图不要紧,总之绣出的成品是绝妙好物。”
捋顺了青色长穗子,喜爱地摸几下绣工,依旧把青色荷包挂在腰上。
瞥一眼应小满腰上新挂的粉色荷包:“如此说来,小满绣给自己的荷包,应该也不是……围绕着大片蔷薇采蜜的蜜蜂了?”
应小满:“……荷花蜻蜓。”
两人肩并肩走出廊子,安安静静地走出十几步,走近静海阁敞开的院门面前,不知谁先开的头,晏容时的眼睛清亮弯起,应小满扭头闷笑出声。
“就当做野鸭子和蜜蜂好了。”应小满叮嘱他:
“不知你们京城人说的野趣是什么,反正我绣出来的都这样。荷包你挂着,别对外多说。哎?”
两人停在路中央相对忍笑的时候,前方却有个人影晃动,试图躲去树后。
只可惜动作慢了些,被应小满的视线敏锐地抓捕到。
“七郎,前头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下了廊子往前百来步,走向静海阁的直行夹道两边,栽种着两排苍郁的松柏行道树。
大柏树后揪出个躲藏的年轻郎君。
人脸上青肿未消,眼皮子肿胀,嘴唇边几处明显血痂,倒像是被人昨天刚刚暴打一顿似地。眼神躲闪,不看并肩走近的晏容时和应小满两个。
应小满吃惊地盯着面前的人。
乍看鼻青脸肿,不像认识的。但细看这道阴郁的小眼神,越瞧越眼熟……
“……晏八郎?!()”
她震惊地指着面前这位,“谁把你打成这样??[()]?『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鼻青脸肿的倒霉郎君应声抬头,忿然看来一眼,咬牙不说话。
瞧这股别扭劲儿,果然是晏八郎。
“倒不是被人打的。”
晏容时在旁边悠然补上一句:“昨日去雁家迎亲,雁一郎放出十只大鹅,八郎转头就跑。”
很不幸的,成年大鹅这种物种,天生攻击性强,越试图在大鹅面前逃走,越是紧追不舍。
晏容时如此和应小满解释。
“原本十只大鹅有两只围着我。下一刻,八郎转头向巷口疾奔而走,两只大鹅即刻舍弃了我,追逐八郎而去。昨日迎亲能够全身而退,说起来,唔,还要多谢八郎仗义。”
应小满忍笑忍得腮帮子发酸。
七郎这段话说的,明褒暗贬,损不损哪。
晏八郎眼神阴郁。
他昨天迎亲当日临阵脱逃,抛下新郎自己往巷子口奔,众目睽睽之下闹得着实尴尬。
昨晚拜堂观礼时,他这个亲兄弟居然被七哥的人拦在明堂外头,客客气气叫他回去养伤。
他为什么大清早站在这处靠近静海阁的夹道边?为什么脸上的青肿伤痕不做任何处置,直接挂在脸上四处晃悠?
不就想趁着七哥迎娶佳人、洞房花烛,心情大好的机会,当面卖个惨,不和他计较了?
他万万没想到,七哥娶进来的新嫂嫂……竟然是她!
好个蛇蝎美人!与他合谋杀晏容时,杀着杀着,嫁进晏家了?!
那他晏八郎岂不成了被人踩的梯子?临时铺的木桥?
翻墙抽梯,过河拆桥哪!
晏八郎心里大恨。此时此刻,连多年不合的七哥都被他抛在脑后,他瞪视前方笑容明媚的应小满,几乎磨碎了牙。
应小满却也想找他把话给说开了。毕竟是七郎的兄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眼看晏八郎还在愤愤地瞪她,不知又想歪到哪处,眼神开始射刀子,应小满和晏容时商量两句,示意晏八郎跟来几步单独说话。
“昨天迎亲不管过程如何,总算你替七郎挡了鹅,还是要多谢你。从前的不痛快,我不和你计较了。听七郎说,你其实很有本领,做事能干。以后你改邪归正,不再找七郎麻烦的话,我就拿你当兄弟对待,和家里其他兄弟一视同仁。”
这几句话说得公道,晏八郎满心的愤恨不平消弭下去少许,阴郁的眼神和缓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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