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青一噎,乜他一眼,才低声道:“霍铮昨夜来信,已至江左。”
前方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随即顿足,萧淮止侧目掠他一眼,嗓音淡漠道:“他可还说什么?”
裴如青对上他的视线,倏尔弯唇轻笑道:“没了。”
陡然间,视线转冷,化为一道冰刃,朝着裴如青猛刺。
见要将人惹毛,裴如青便叹一口气,继续道:“还有你生辰不是快到了吗,皇帝想为你办一场宫宴。”
听是此事,萧淮止心绪愈渐烦闷,脑中闪过晨间那抹冷色,微厉道:“滚。”
这一声倒是将裴如青骂得微愣,他眉间微突,紧紧看着萧淮止,已是很多年未曾见他这般表露情绪,从前便是起了杀心,也决计不会显露出来。
裴如青陷入沉思中,恍然瞥过萧淮止脖间一道齿痕,眼前顿明一切。
又是为了那个江左女郎,当真是个祸水。
日光斜斜照过金檐,光影浮动间,映住裴如青微冷眼瞳,似琥珀般折射过去,闪动后又掩住。
他沉默一瞬后,将扇子收回,双袖合起揖身道:“滚了。”
这厢裴如青方提步要走,萧淮止忽敛长睫,沉黑眸底微闪,又冷冷道:“回来。”
裴如青挑眉看他。
“转告宫里,不必大办。”
“不是不想办吗?”裴如青斜睨他。
这句恍若戳中萧淮止逆鳞一般,见他目光如刀。
待裴如青走后,萧淮止长身伫立在廊芜间,凝着院中一方池塘,几尾鲤鱼从水面扑出,后又沉下,如此反复,却始终挑不出那方小小池塘,只得困在其中。
池塘动静渐渐小了,萧淮止也便敛回目光。
方才他差点忘了,他的池塘里,也有一尾小鱼正闹脾气,拱他的火。
——
及至掌灯时分,天穹似镀上一层鸦青色的瓷釉,浓云裹住了镰月,廊芜处挂着一排排风灯,随着夜风打旋儿。
玉姝坐在窗台软榻前,手中握卷,一刻过去,都不曾翻动。
直至一旁候着的绿芙将榻上小案上的冷茶换了一盏,玉姝才回过神来。
她浓睫轻眨,乌眸从眼前微敞的菱窗外看去,满目灯火葳蕤摇曳。
倏然,玉姝撂下手中书卷,眼眸闪动望着不远处的垂花门,一道身影从眸底一闪而过。
“崔二……”
玉姝已然好久未曾见到崔二等人,陪着她来上京的玉氏族人,只剩下绿芙一人陪着。
今夜忽然瞧见崔二,玉姝心底微愣一瞬。
距离江左出事已有十日。
而距离萧淮止从她房中离开,也有三日过去。
自不欢而散后,他不曾回过别院一次。
她似一只囚雀,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间,再无法展翅。
玉姝心间空荡荡的一片,睫羽翕合间,她竟就这般坐在软榻上已有一个时辰。
窗外夜浓阒寂,值守的人又换了一轮。
玉姝放下垂在桌沿的手,想要起身,顿觉双腿已经发麻,只得捏了捏裙下小腿,待纾缓稍许后,她才复而从软榻起身。
穿鞋的功夫,窗外忽响细碎脚步声。
玉姝侧目瞧去,便见是那几名新来服侍的婢女路过,正欲收眸时,耳边响起了几人交谈声。
“诶,你说为何大将军近日不往照玉院来了?”
“不会是厌了里边这位了吧?”
“今晚我去给前院送饭时,听闻是大将军生辰将至,陛下送了好几个西域美人到重华殿,你们可别往外传啊。”
“男人有几个美眷妻妾倒是正常,不过西域美人姿容再甚,能比这位江左的还美?”
“这倒不知,但想来人家定是能勾住郎君的心。”
话至此,便听外头传来吼声,紧接着便是婢女们逃窜的脚步声。
屋内燃动的烛光照过玉姝姣美的脸,浓睫闪着,她目色沉静,提步走向帘笼后的拔步床。
绿芙紧跟在她身后,踯躅几息,才低声责道:“咱们少主不屑于这些下作的狐媚手段,只求他萧淮止从此能放过少主,每每奴婢为您擦身时,那些……那些伤痕当真是……当真是触目惊心得很,他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越说,绿芙情绪越是激动,至尾端时都已颤了嗓音。
她抬手去扶玉姝的臂弯,玉姝侧身凝视着她满眼心疼的泪,平静的心忽而砸起激浪,她垂下眼帘,于珠帘前驻足。
俄顷,玉姝温声开口:“不疼了都。”
她话语稍顿,看向烛台微茫火光,心颤了颤,格外滞重道:“绿芙,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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