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站一坐,同款沐浴露的香味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混合,再发酵,缠绕着彼此的呼吸,没了雨声打搅,房内安静得呼吸可闻,许之窈垂着眼,从棉签盒里敲出一根,沾上碘伏,边涂边问:“痛吗?”
“当我是你?”蒋逢没笑,但许之窈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放松,“娇气包。”
说这话的时候,他懒懒抬眼,许之窈没有防备,就这么直直撞入一双黑如窗外夜色的眸,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从小到大,她很少见蒋逢发脾气,他向来是克制而漫不经心的,就连当初被人得知是许家养子的那段时候,许之窈都没见过蒋逢失控,好像那些唾沫星子压根不是冲他来的,可就算静如一汪潭水,也是含着漩涡的,就像此刻,仿佛多看一秒就会被彻底跌进去,万劫不复。
不可言状的种种情绪随之翻涌,手上棉签陡然用了点力,换来蒋逢轻嘶,这下也不管痛不痛了,他往后撤了点,唇角弧度扯得深重,“啧,脾气还挺大。”
许之窈连忙收手,眼睫垂得更低,“很痛吗?”
蒋逢简直要被气笑,“你说呢。”
我也痛。
许之窈在心里说。
() 从意识到自己心思那天起(),她也不是没有胡思乱想过?()_[((),如果到头来蒋逢身边站着的人不是她,会是怎样一副场景,可就在两个小时前,所有空想全部化成了具象,她像个旁观者,目睹了一场英雄救美,而等到高考完,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牵手,可以拥抱,可以亲吻,可以做有情人之间被允许的所有事情,在她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在她什么都还无能为力的年纪,在她只徒留一个妹妹身份的情况下。
“哥。”
许之窈已经帮他用碘伏消完了毒,蒋逢就自己拿过创可贴,摸索着往嘴角按,没抬头地应着:“嗯?”
“痛为什么还要打架?”短暂停顿一秒,她小声地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喜欢到不惜差点为她背上处分,喜欢到要把自己弄受伤。
可饶是声音再轻,蒋逢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手上动作顿了顿,他偏头,似笑非笑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姑娘别这么八卦。”
末了看向墙上的钟,“行了,十点半了,明天还得上学,回去睡觉吧。”
“好,我知道了。”许之窈清楚蒋逢的性子,知道这是他不想多说的讯号,就没再多问,将弄脏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和蒋逢又道了句晚安,才带上门离开。
虽然很久很久的以后,许之窈机缘巧合下遇到过孙玉清,孙玉清告诉她,当年蒋逢帮她纯粹是见义勇为,并且顾忌女孩儿的自尊,没有把她不愿意说的那些事捅出来,她和蒋逢什么关系也没有,没有早恋,就算有,那也只是她单方面,暗恋蒋逢。
“谁会不喜欢蒋逢呢,他真的很好。”孙玉清说。
许之窈深以为然。
她小时候就知道蒋逢父母早亡,是作为他爸战友的许父把他接回家,免于被送孤儿院的命运,寄人篱下,他受过太多不公,但底色却依然赤忱。
她爱他的高大,爱他的轻狂,更爱他的正直善良。
-
那年高考在蝉鸣中圆满落幕,蒋逢正常发挥,成绩斐然,是市理科第三,喜报从学校贴到家门口。
出成绩的那天是夏至,刚好也是许之窈生日。
可惜许父许母因为在外出差,赶不回来,只能打来一大笔钱,让兄妹俩好好去庆祝一下。许之窈以为蒋逢会喊上他那群朋友,毕竟人多热闹,但没有,只有他们两人,订的是她前几天才在网上刷到的网红餐厅,粉红格调,装修特别漂亮。
进门的时候她看了看身旁的蒋逢,被他捕捉到视线,问她看什么。
许之窈拉着蒋逢的衣袖,“我以为你会直接带我去吃碗兰州拉面。”
蒋逢听笑,“就这么想我?小没良心的。”
他挑餐厅都挑了好久。
说话间两人走到预约的位置前,靠窗最后一桌,有大片绿植做天然隔档,纱幔轻飘,安静得像是大堂里唯一划出来的雅间。
等菜上完的时候许母打来一个电话,关心了一番,还说等他们回来要再给她补过一个,许之窈笑着
() 应下,许母又让她把电话给蒋逢,她照做,伸出的手不经意和他的相碰,一微凉一温热,瞬间滋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痒。
蒋逢和许母聊了一会,适时他自己的手机响,许母也没什么重要事,就先挂了,他转而接起,那头十八九岁男生的嗓音又低又沉,拉扯着电流声,嗡嗡的透过听筒,许之窈听不太清,只能看见蒋逢往后靠的背,眼睛却抬向她,笑得浪荡,偏偏他的眉眼轮廓生得硬朗,双眼皮褶皱深,给人一种又痞又正的感觉。
“不去,陪我妹过生日呢。”
那头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通,蒋逢听着,最后才老神在在地撂一句“改天聚”。
许之窈往嘴里舀了一勺蟹糊羹,适时服务员上前,询问蒋逢现在是否需要上蛋糕。
蛋糕是他提前订的冰淇淋慕斯,直接让店家做好了送到餐厅冷藏。
蒋逢点头,没一会儿一个六寸的蛋糕被端上来,做的是秘密花园的款式,周围布满了许之窈爱吃的树莓果肉,绿色薄荷做点缀。
头顶的灯光随之暗了几分,蒋逢站起身,绕到桌边弯腰把十五根蜡烛插好,点燃,然后垂下黑眸看她,“窈窈,许愿吧。”
但许之窈没急着动,她抬眼,“哥,许了愿就能成真吗?”
蒋逢大概是觉得她这问题傻,扯着唇角笑起来,握打火机的那只手插进兜里,“当然。”
许之窈得到承诺后移开了看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那我希望,哥哥上了大学可以不谈恋爱。”
她的嗓音不比外表那样有攻击性,重音放轻,听着比今夜的月色还软。
蒋逢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眼里的懒散一收,他迟缓地侧头,看向此刻仍闭着眼、虔诚对着蜡烛许愿的女孩儿。好像又长开了一点,睫毛纤长,唇不点而红,今天明显特意打扮过,一条鹅黄色的裙子,肩带细细地挂在胳膊上,瘦但发育得很好,好像再也不是他记忆里那个弱不禁风还老爱逞能的小丫头了。
又是三秒的安静。
许之窈睁开眼睛,直直地和蒋逢对视,轻声问道:“哥,会成真的对吧。”
蒋逢片刻没有应答,再开口时喉结利落地滚动两下,他听见自己发喑发哑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要许这个愿望。
比起蒋逢一贯的游刃有余破裂,许之窈坦然地笑了,“因为我喜欢你。”
她等不了了。
她知道自己有病,那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爆了,她不想到死还留遗憾。
餐厅里空调冷气很足,吹得蜡烛摇摇晃晃,直至长久后的熄灭,蒋逢坐在那儿,难得没有看她,但仍是笑着的,又苦又涩,连名带姓地叫她:“许之窈,我是你哥。”
“又不是亲的。”
“有什么区别?”许父许母是真将他视如己出,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彻彻底底将他当亲儿子、当许之窈的亲哥哥在养,他怎么能够做出在他们眼里等同于乱/伦的事?
许之窈还小,不懂事,他不可以。
那晚后来,许之窈已经记不清蒋逢说了什么让她死心的话,人好像总是有自我防御机制,会主动过滤掉那些痛苦的回忆,可她没想到蒋逢会在高考填报截止前改志愿。
他去了南方的一所军校。
许父许母都不理解他的做法,他也只笑笑,没有过多解释。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跟着同学去了很多城市毕业旅行,几乎不着家,刚进大学那两年,他更是以学校封闭管理为由,连过年都没有回来,后来许母心疼他一个人太孤独,说要去他那儿看看,他倒是没有拒绝。
那是许之窈时隔两年再次看到蒋逢。
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瘦了,剃了短寸,皮肤也被晒成小麦色,比起从前那个清隽的少年,二十岁的蒋逢已经彻底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宽肩阔背,肌肉线条寸峻,工装裤束进军靴,五官轮廓更收窄,一双眼睛漆黑沉暗,让人根本看不透。
一家人在他学校附近吃了顿饭,临别前许之窈叫了他一声:“哥。”
蒋逢意欲离去的脚步停住,他转身,四目相对,许之窈慢慢眨了下眼睛,“好好吃饭,注意休息,别生病。”
“你也是。”
许之窈高考那年,蒋逢毕业了。
他们都抱着鲜花去参加了彼此的毕业典礼,依旧是人前和谐友爱的兄妹,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许之窈留在北江念了艺术院校,和蒋逢仍然隔着两千多公里的距离。
大一进校没多久,她交了个男朋友,对方帅气有魅力,追她追到全校人尽皆知,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想,男朋友给了她一段浪漫的初恋体验,虽然两人后面因性格分手,但那些疼爱和呵护都是真的,是曾经只有蒋逢给过她的。
蒋逢,有多久没想起他了,许之窈不知道,她不再刻意想起他,但又总能从许母那里得知他的近况。
听说他被派到了西南军区,可能要上前线的那天,许之窈去寺里为他请了一炷香,保他平安。
到大二的时候,许之窈又谈了一段恋爱,但以男友劈腿告终。她觉得半年时间喂了狗,跑去酒吧买醉,喝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真醉得不行,不然怎么都出现幻觉了。
她在一片灯红酒绿里看见了蒋逢。
黑色冲锋衣敞着,长裤包裹着两条紧实的腿,背光站定在她面前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许之窈抬到脖颈微酸,她收回视线,“是你啊,哥。”
蒋逢扫了眼她面前空掉的酒瓶,明显压着脾气,“怎么喝这么多?不要命了?”
“喝不死。”许之窈不以为意地摇头笑笑,末了还要去够最后一杯,被蒋逢直接扣住手腕,他力气很大,捏得她作痛,“疼……”
耳边依旧燥着,周围人都很嗨,只有她这一隅,死寂,像一根绷紧的弦,在苦苦自救之后仍无果,“啪”的一声断得彻底,明明不想哭的,可眼眶越来越酸,眼
泪就这样掉下来,她红着眼抬头,“蒋逢你凭什么管我?不是要躲我吗……怎么不躲了?有本事躲我一辈子啊,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看我的笑话吗?”
最后半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可酒吧太吵,没人在意,只有蒋逢听见,同样没人在意的,是他眼里的痛苦和挣扎。
“窈窈……”
许之窈却置若罔闻,所有她自认为放下的、翻篇的感情全部在这个夜晚,被眼前这个男人毫不费力地打回原形,“蒋逢,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嗓音还是过去一样绵软,却沾着酒精的沙哑,低低呢喃:“……亲情也该有限度的,你去别人家问问,哪有哥哥帮妹妹洗内衣的,谁家兄妹十几岁还睡在一起的,明明你也喜欢我的,不是么,从小到大,是你,当爹当妈又当哥,陪着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我面前来,就这样你还怎么让我去爱别人,蒋逢,你舍得吗?”
说这话时,女孩雾蒙蒙的一双眼底写满了倔强和执拗,蒋逢听着,看着,眼神暗得一塌糊涂,“我不舍得,许之窈,你是我养大的。”
而随着话落的那一秒,他一把勾住许之窈的脖子,将人直接从卡座上提了起来。
酒精催化着癫狂,许之窈明明喝了很多,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知道带她走的人是蒋逢,知道把她压在床上的人是蒋逢,也知道此刻那双游走在她身体上,一粒一粒解着纽扣的手,曾一次次牵她回过家。泪还在淌着,汗也在流,唇被火热地吮吸,带着至死方休的力道,将她的呼吸尽数掠夺,许之窈在一片昏暗的微光中看见了蒋逢的眼睛,那黑色透出的感情沉寂而狂热,带着会灼伤人的温度,透过空气一刀一刀地镌刻进她心里,深抵进她身体里,就连灵魂都不断在为之轰鸣。
蒋逢在军队里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是白待,就算没有经验,浑身的劲儿支配着原始本能,就足够许之窈死去活来,她痛到生生在他肩膀上咬出好几个血痕,换来的是更重的进犯,两手被钳制,打不得,只能在嘴上骂着混蛋,又很快被顶到失声,也从头到尾没说一句求饶的话,两人都在疯狂发泄这么多年压抑着的感情,在痛苦中享受欢愉。
后来许之窈给蒋逢送了个礼物,是一副油画,画的就是他们的初夜。
没有两人正脸,她穿着件布料单薄的黑色吊带裙,十指紧抓床单跪趴着,蒋逢从后面进入她的身体,两只手掐着她的腰,红痕斑驳,光线缠绵悱恻,每一滴汗都那么清晰,她画的时候也有些上瘾,一点一点描绘那种性氛围,都会让她想到蒋逢,想到他用力时绷起的青筋,想到他伏在她身上的低/喘,想到他高/潮时对她说的情话。
或许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宁愿在极致中找死亡,也不愿在将就里等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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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年圣诞节,北江下了场暴雪。
许之窈就懒得出门,家里暖气足,她窝在沙发上跟只猫儿似的,蒋逢有事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蛋糕盒,小猫看见了,想吃,又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嘴翘起来,“我这个月都胖了五斤了。”
蒋逢看她一眼,“哪儿胖了,我摸着正好啊。”
许之窈嗔了他两句,倒是不纠结了,但吃之前蒋逢让她先许个愿,许之窈嘴上笑他仪式感还挺重,但还是双手合十,乖乖照做。
“我就希望,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蒋逢闻言愣两秒,然后笑了笑,抬手轻捏许之窈的下巴,动情地亲了上去,他尝到了她唇齿间香甜的奶油,尝到了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味道。
有些事他明知道不对,却还是做了,就像从小的经历告诉他愿望是不会实现的,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麋鹿和圣诞老人,但仍有很多人愿意相信童话。
而现在,他也想试着去相信童话。
“会的,会永远在一起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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