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知这辈子生命有限,却又有幸遇到一生所爱,你是选择轰轰烈烈地爱一场,还是宁可从未开始。”
许之窈的答案是,她选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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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蒋逢,是在十四岁那年初夏。
伴着那年第一场雷雨,黏腻、潮湿、闷热、迅猛、来势汹汹、无处可躲。
可其实,许之窈觉得这份感情更像萎缩在角落的苔藓,存活多年,只是碰巧一场雨过天晴,被阳光一照,便再也抑制不住疯长。
蒋逢是她哥,没有血缘,但比亲哥还亲。听许父说,她早产那天,蒋逢顶着将近四十度的高温,翘课从学校跑到医院,汗湿了一件T恤,而当医生推开手术室门,宣布母女平安的时候,许父忙着安慰许母,是蒋逢从护士手里抱过一个刚出生皱巴巴的她。
所以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蒋逢。
前十四年,他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哥哥的角色,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蒋逢是出了名的妹控,平时局组得再嗨,到点都会被他一句“我要去接我妹了”扫掉兴,有人不满,有人起哄,蒋逢都置若罔闻。
下午五点半的光景,太阳坠到地平线边缘,却依旧热烈,许之窈从画室下课出来,先被余晖晃了下眼睛,然后远远地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站着几个男生,应该刚打完一场球,额角发丝都有点湿,嘴里各叼着一根冰棍,正聊着天,蒋逢个子高,肩宽腿长,白T黑裤站在中间很醒目,一张得天独厚的脸,眉眼深邃,长相有点冷,糅合了少年感和攻击性,复杂也迷人。
她停步看了几秒。
而下一瞬蒋逢意有所感地撩起眼皮,两人的视线不期然地撞在一块儿,许之窈眼见他唇角漫不经心的笑一点一点变为实质性的。
“唉,蒋逢你笑什么啊?我都快气死了……”旁边一男生边吐槽边顺着他的目光扭头,很快也就看到了五米之外的许之窈,秒懂:“噢,那个就是你的宝贝妹妹啊,长得可真漂亮。”
蒋逢视线没动,仍然隔着车流和许之窈对视,嘴唇扯了扯,“嗯。”
是真漂亮,在还没完全长开的年纪。五官净挑着许父许母的优点遗传,明艳又干净,一条及膝红裙,是他上个月买给她的。夕阳烘着她,因为这么多年许家舍得下血本给她治病,她也积极配合吃药,所以皮肤并没有那种久病的苍白,而是健康的白皙,跟剥壳的鸡蛋似的,望过来的眼神清澈,看着特别乖。
鬼知道蒋逢有多想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抱进怀里,亲亲她。
可是他不能。
几秒的怔忪后他兀自回神,抬脚,几步穿过马路,走到了许之窈面前,微微弯腰和她平视:“今天怎么这么晚?”
要不是知道教画画的是个退休女老师,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冲上去了。
话落的同时他接过许之窈抱着的画具包,往自己肩上一垮,又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转而两根棒棒糖落在许之窈掌心,她低头挑了根含
进嘴里,“我没画好,老师指导了一下。”
蒋逢一接一递的动作熟练到像是做过无数遍,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看愣了旁边那几个,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个男生先反应过来,拉着其他人也走上前,对着许之窈那张漂亮脸蛋挠头笑道:“妹妹你好,我们是你哥的同学,刚一起打球,他说要来接你,我们就不请自来了,介意和我们一块儿吃顿饭吗?”
他说完,别的男生跟着附和。
许之窈看着他们,又转头看了看蒋逢,蒋逢正准备在手机上叫车,闻言没忍住抬头,哼笑了声,下巴朝男生方向扬起,“输球说这么好听,阿窈,想吃什么,他们请客。”
那群男生对他的拆台行径表示不满,齐声说了句靠。
最后一群人找了家湘菜馆,在场就许之窈一女孩儿,还是小了几岁的,也不用蒋逢交代,说话都知道注意分寸,扯了几句男生之间的话题后就把话头转向了许之窈,对蒋逢这个天仙妹妹兴趣都浓,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大堆,许之窈不知道从何答起,求助地看向蒋逢。
蒋逢见状笑了,往椅子上一靠,背是挺的,劲儿是散的,“行了啊你们,查户口呢?”
有男生也不怵他的暗含警告,摇头说不是,顿两秒笑嘻嘻地接道:“我们想上户口。”
其他人忍不住笑。
许之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看见蒋逢抬眸,似笑非笑地让他滚蛋,直到走出饭店,一阵晚风拂面,栀子花香浓郁,她的脑子转过弯了。
她其实对周围的人或事一直都很迟钝,学校里哪些男生喜欢她,又有哪些女生讨厌她,她全都后知后觉,再然后,知道了也从不当回事,倒不是她没心没肺,而只是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的所有感情倾注在了一个人身上,分不出多余的去管其他。
那群男生已经往反方向回家了,现在只剩她和蒋逢一前一后走着,蒋逢比她高整整一头,拖曳在地上的影子能完全将她罩在里面,一如从前,他将她捞进臂弯,抱个满怀,不管外面温度有多低,他的身体总是很热。
越想心越痒,许之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结果惹来蒋逢侧目,“怎么了?不舒服?”
说着手就要来贴她的额头,许之窈没躲,屏息两秒后,她感受到额头上属于蒋逢的干燥温热,他的手很大,指节修长,虚虚拢住她的眼皮上方,视野变昏,嗅觉就跟着变敏感,她能闻到蒋逢靠过来的气息,熟悉的,让人上瘾的,以及他身上和她同款的洗衣液香味。
许之窈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眼前没一会儿重现光亮,蒋逢后退,低声说了句没烧,眉头却没舒展开,大有一副要带她去医院的作势,许之窈连忙说自己没事,蒋逢将信将疑,她就诌了个理由:“下午画画脖子一直低着,有点难受。”
说着,像是为了增加可信度,许之窈还反手指了指颈后某处,却在下一秒僵住,蒋逢仍走在离她半步的身后,手臂抬起,轻轻擦过她的肩膀,睫毛低垂,眼神暗暗地落在面前那截又细又白的脖颈,仿佛
他多用力一分就能捏碎,“好点没?”
许之窈嗯了一声。
“就这么喜欢画画?”蒋逢没收手,继续轻一下重一下地帮她揉着,声音又低又沉。
许之窈虽然生了病,但从小家里对她的培养一点没落下,琴棋书画都学过,可她坚持下来的只有两样——画画和架子鼓。
“还行,觉得挺有意思的。”毕竟没什么比亲手、一笔一笔把纯白的画纸涂黑,更有趣的了。
蒋逢认同地点点头,然后笑一声,“那怎么没见你画过哥哥啊?”
许之窈脚步倏地顿住,蒋逢反应快才没撞到她,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两人的目光再次相对,许之窈能从蒋逢漆黑瞳孔里,看见倒映着的那个小小的她。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羡慕她有个好哥哥,她也庆幸过,可是,她现在不止想要蒋逢做她的哥哥。
她画过多少张蒋逢,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话到嘴边,许之窈认真地说着谎:“我速写人物还不太熟练,以后给你画好吗?”
蒋逢见她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扯唇笑起来,“那行啊,哥等着了。”
“嗯。”
-
周末一晃而过,许之窈照常上学放学,她在五中初中部,隔着一道铁丝围栏,旁边是高中部操场,以前她总能在那窥见蒋逢打球的身影。
他成绩好,体育也好,未来走哪条路都能给许父长脸。
但因为高考在即,高三剩下的所有时间全被按在了教室里,做最后的冲刺复习,操场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高一高二校服的学生。
许之窈就没在学校多逗留,一个人回了家,开门看到客厅的许母时还愣了下,许父许母平时都忙,一周见不到几次面是常态。
许母站起身,拿过许之窈手里的书包,见她傻乎乎的样子莞尔,“怎么,不认识妈妈了?”
许之窈摇头说不是。
“那还傻站着干嘛,洗手去,饿了吧?”
许之窈点头应下,洗完手回到餐桌边,饭菜还飘着热气,母女俩时隔半个月坐在一块儿吃饭,许母自然而然地问起兄妹俩的近况,许之窈说一切都好,许母听后露出笑:“那就行,不过你哥快高考了,你也别老黏着他,影响他学习。”
许之窈咀嚼的动作缓缓一滞,轻声说知道了。
吃完饭,许之窈回房间写作业,到八点半的时候,天气预报的一场夜雨开始下,雨滴不小,砸在窗边,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她发了会儿呆,刚要收回视线,就听见门外传来动静。先是一阵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许母接电话的声音,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蒋逢的名字。
心弦像被外面那场雨冲刷而过,黏答答的,手里握着的笔长久悬停,一滴墨渍在本子上洇开。
过了几秒,她起身推开房门,刚挂的电话还亮着屏,被许母握在手里,她装作无意地问:“妈,你又要出去吗?”
许母没瞒,告诉她是蒋逢的班
主任打电话过来,说蒋逢在学校出了点事,叫她过去一趟。
“我也想去。”许之窈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攥紧。
许母正要下楼的脚步停住,侧头看许之窈,似乎并不觉得她跟着去有什么意义。
许之窈垂下眼睫,“打雷了,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那你去换身衣服。”
“好。”
……
二十分钟后,许母开车带许之窈到学校,那时雨帘仍细密,高跟鞋落地,积水晕开细微涟漪,教学楼顶层灯火通明,那都是还在奋笔疾书的高三,而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也在这个晚上亮如白昼。
办公室里站满了人,有男有女,唯一坐着的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许母和她打了个招呼:“徐老师你好,我是蒋逢的妈妈。”
话落,办公室里的视线随之转向她,以及,她身旁的许之窈。
许之窈也是在那时候看清了人堆后面的蒋逢。
他背靠着墙,站姿懒散,蓝白校服顶端的纽扣被扯开两粒,神色不耐,嘴角挂着刺眼的淤红,明显是一副跟人打过架的模样,目光察觉到她时,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而他左手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儿,两人的肩膀似有若无地挨着。
看起来很亲密。
这边徐老师已经打量完许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事儿。简单来讲,就是蒋逢在学校里公然打架,影响恶劣,虽然按道理他们如今已经处在了离高考还剩不到一个月的关键节点,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都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不耽误高考为重,但谁让蒋逢打的是个硬茬,家里也有背景,伤得不轻,非要讨点说法,更别提他还有早恋嫌疑。
许之窈的心跳在听到早恋两字时,结结实实地坠了一拍。
反倒是许母听完,面色平静,她视线先扫向蒋逢旁边的那位“早恋对象”,又转回徐老师那里,全程没看蒋逢,淡笑道:“徐老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儿子一向都很拎得清楚的。”
这下激动的是那位受害者家长了,吹胡子瞪眼地问许母什么意思。
许母没答,她捏着手包径直走到那女孩面前,“小姑娘,你能告诉阿姨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女孩本能地后退一步,下一秒蒋逢往前跨了一步,迎上许母的眼睛,“妈,这事儿和她没关系,就是我看李伟不爽。”
许母闻言面上的平和终于坍圮一寸,她皱眉叫了一声蒋逢的名字。
与此同时,窗外一道滚雷而过,轰隆作响。
但许之窈听不见任何,她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不远处蒋逢对那个女孩露出的保护姿态,那样昭然若揭,就如同过去,千千万万次,他挡在她身前保护她一样。
许之窈原以为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等,等自己长大,等她十八岁,她和蒋逢甚至不需要太多身份变换,他们已经足够亲密,足够相爱,没有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后来许母和对方家长
交涉赔偿事宜进行了多久,许之窈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变小的,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后颈被人轻捏了下,耳边是那道熟悉又散漫的男声。()
窈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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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窈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临走前又回头看了那个叫孙玉清的女孩一眼。
在办公室没觉得冷,一出学校,细雨卷着湿漉漉的风,将初夏的热消灭,平添几丝凉意,路边孤灯昏黄,车灯闪烁,蒋逢走两步转过身,把自己的外套往她身上一披,然后顺手拿起她手里的伞,撑过两人头顶,声音低哑:“怎么跟来了?”
肩头骤然一暖,随后闻到潮湿雨水中那股清冽的少年气息,体温也紧贴,许之窈嘴巴张了张,发声有点艰难,“妈妈说你在学校出事了,我担心……”
蒋逢听到这儿,挑了挑眉,但可能是扯着嘴角的伤口痛,他只短促地笑一声,“知道担心我了啊,看来没白疼你。”
许母把两人送回家,又调转车头去接应酬正好结束的许父。
那时已经过了十点,一场潦草过境的夜雨停了。
蒋逢洗完澡擦着头发进房间时,就看见站在他床前的许之窈,她换回了家里的睡衣,柔顺的黑发散着,望向他的眼睛像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又像冬季浮在水面的薄冰,将他看不懂的情绪深埋。
拿毛巾的手僵了一秒,然后缓缓放下,他问:“找我有事?”
许之窈点头,将背在身后的手摊开,里面攥着创可贴和碘伏,视线落到他的嘴角,“伤口要处理一下。”
蒋逢随手拿起一件T恤套上,“用不着,过两天就好了。”
“妈妈说的。”许之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因为她知道这时候搬出许母才会让蒋逢听话。
果然蒋逢斜额看了她一眼,然后沉默地走到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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