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治者只发号施令,战场上再怎么激烈,他们也可高枕无忧,自不会考虑这么多,只会觉得武器越强越好,但对百姓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顿了一瞬,又言:“其实我放你们走,也不单只是因为不希望你们死。
“你们活着,承天皇太后会对你们的军队有所顾忌,不敢冒然开战。
“但是你们一死,天下就只有辛国有能力制造火器了。
“见识过你们那些器械后,李太后必定会觉得我的手法过于绵软,命令我按照你们那边的思路动手。
“辛国以草原民族掌权,对攻占掠夺的渴望远胜于农耕民族,若真是如此,接下来四方都会不得安宁。
“若是变成那样,也并非我所愿。
“反而是你们,虽然有能力攻打,却宁愿选择和谈,或许有谈一谈的余地。
“倒不如保住你们的命,维持目前这个僵局。
“我知道大势不可挡,冷兵器迟早会过渡到火器,而一旦开始使用火器,大规模热战也必然不可避免。自己弱,就会被人侵略,事实如此,也无法停滞不前。当下这样做,不过是螳臂当车,不知道能维持几年,但只守当下,能多得一天安宁也比立即陷入混乱好。”
谢知秋认真听着宋问之的话,没有打断。
“兼国覆军,贼虐万民,竭天下百姓之财用,不可胜数也,则此下不中人之力矣。”
待他说完,谢知秋垂眸,忽而开口。
宋问之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十分惊讶地看过去:“你竟看过《墨经》?”
谢知秋颔首。
她原先并没有说太多话,直到此时,才出言道:“听起来,你的不满主要是对朝廷,而不是对方国。既然师兄你当年离开,是因为朝廷无药可救,那
如果效忠的对象……换作是我们呢?”
“……什么?”
谢知秋道:“不知宋师兄在辛国,有没有听说过方国义军的传闻。
“我们义军起初是民间自发组织起来的军队,这几年以云城为据点,逐渐有了一些掌控能力。”
在谢知秋看来,宋问之虽与他们阵营不同,但在观点上,并没有本质分歧。
他们本该是同路人。
谢知秋指了指守在外面的小弟子,邀约说:“正如宋师兄所见,我等善用器械,深研技术。
“在义军之地,墨家学说是一门受到重视的公开学问,不少孩童都主动学习,如今在北方之地,弟子已有上百人。
“我们为自己效命,而不是听命于皇帝。
“宋师兄或许对旧地民智未开仍有顾虑,但将来,我们会极力推广新的教育方式、启迪民智。
“师兄当年与同门共同经历的愚昧之事,不敢说马上消失,但只要普及新的观念,今后一定会减少,新的江山……终会来临。”
宋问之默了片刻。
要是十二年前听到这番话,他或许不会选择远赴辛国,而是果断应下谢知秋之邀。
即使是现在,这番话听起来仍然很诱人。
但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口说无凭,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不会轻易信你。”
他深深看了谢知秋一眼,说:“更何况,现在比起招揽我,你们还是先考虑自己怎么活下来吧。要不是凑巧有我这条密道,你们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上京,怎么还有闲心想别的?”
谢知秋却只是淡淡地瞥了那密道一眼:“我们用不上这个。”
“什么?”
“宋师兄当真以为,我这个正经的出使官员只是跟出来吃白饭的吗?我们在节骨眼上出使辛国,并且出言威胁承天皇太后,自然想过承天皇太后会动杀心。”
宋问之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谢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慌张过,如同夜晚无风的深潭,平静淡然,又深不见底,令人看不出心思,冷静得不似凡人。
仔细想想,在方国那种环境里,这个谢姑娘一度以女子之身官至国子监祭酒,现在甚至当上了同平章事,义军里的人也对她言听计从,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但凡哪里棋差过一招,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见谢知秋眯起眼,缓缓道:“我们既然敢赢,手上就还有可以全身而退的策略。”
宋问之被她的气势逼得呆了一息,然后才问:“你要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谢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宋师兄似乎还没有忘记墨学经典,既然如此,应当不难想到。”
“……?”
不等宋问之反应,谢知秋已垂下眼睫,将沙盘上的武器收拾起来,道:“宋师兄若是不安,可以先带其他人躲到暗道里,剩下的事,我一个人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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