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贞儿身边,一个汉族男性官员身如苍竹,立如青松。
他头戴进贤冠,身着右衽汉制官服,若非天气寒冷,肩上还披着辛国北方风格明显的紫黑色貂裘,乍一看几乎要误以为是方国臣子。
此人年已过五十,但身姿清瘦挺拔,颇有风骨,看得出年轻时定是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端正男子。
辛国施行辛臣辛制、汉臣汉制的制度,在汉民人口超过全国之半,且朝中大量任用汉臣的情况下,这是有利于缓解民族矛盾的举措。
辛国南北民俗迥异,实则北方臣子纵然是汉人,大多也依北制穿着官服,不过眼前这名男子是书卷气重的书生长相,比起粗犷洒脱的北国之服,确实是方国儒袍更衬得他仪态端方。
他听了承天皇太后李贞儿之言,思索道:“齐慕先还活着的时候,时常在信函中提及一个年轻官员‘萧寻初’,当年二十出头,竟已官至参知政事之位,而且十分反对齐慕先的绥靖主和之政。
“齐慕先当时就提醒我们,他觉得抑制那个官员十分吃力,若是放任自流、由其发展,他日此人必成长为辛国之患。
“齐慕先意图谋反弑君东窗事发之事,那个‘萧寻初’也为了保护君主暴露了身份,此事闹得颇大,世人方知那个‘萧寻初’并非萧斩石之子萧寻初本人,而是一名谢姓姑娘冒名顶替,意图从政。”
说着,男子流露出颇有兴致的神色。
他说:“齐慕先让我们警惕的那个‘萧寻初’,实则就是这位目前效忠于义军的谢姑娘吧?”
李贞儿颔首。
“按照暗探送回的情报,的确如此。”
李贞儿说。
“不过那个身体交换之说……我不太信。多半是方国至辛国路途遥远,民间编造的误传。”
想到这里,李贞儿不免有一分焦躁。
若按她的意思,早些年就该将这个谢知秋摸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辛国与方国相隔千里之遥,纵然他们派遣了不少暗探收集方国情报,仍难免有信息滞后和闭塞之处。
后来这个谢知秋又辞官销声匿迹,辛国只知道义军有个“红梅夫人”,却全然没想到又是她。
结果时至如今,他们对这个谢小姐,竟仍然知之甚少。
李贞儿攥了攥掌心。
她虽是名门贵族出身,但以汉臣之女的身份,在辛国当上皇后,如今又成为此国皇太后、实际上统领此国,让辛族贵族都不得不对她俯首称臣、言听计从,这背后付出的心力和算计,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她惯于在胜券在握时出击,实在不爱打无准备的仗,这个神秘的谢知秋,于她而言,如同一根难拔的心中倒刺。
她言道:“她身为义军军师,凭义军的火力,明明可以放弃与辛国为敌,然后直赴梁城,轻取天下,结果却留了那赵泽一条狗命,还以方国臣子的身份,一本正经地跑来辛国要求和谈,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男子答言:“确实不可轻忽,不过……()”
他顿了顿,竟说:方国女子多以柔顺软弱为荣,大多数连骑马都不敢,没想到其中,竟也能冒出这等人物来。?()”
男子这话之中,未尝没有几分欣赏之意。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感到一道微带寒意的目光静静地落到自己身上。
男子背后一凛,抬起头,正迎上皇太后难辨意图的目光。
男子心中顿生警戒!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辛国宰相上官濂。
他与承天圣命皇太后李贞儿都是辛国显赫的汉姓贵族之后,还曾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他们两边的家长甚至考虑过要让二人结媒妁之好。
但后来政坛动荡,李贞儿为保李家在辛国的富贵安泰,嫁给辛国圣天帝大贺烈,这段少年往事也成了旧话。
圣天帝去世后,李贞儿丧夫成为皇太后,二人方再续前缘。
听上去似乎是一段佳话,以辛国的风俗而言,皇太后再嫁,也谈不上禁忌。
然而,二人都是年近半百的年纪,情感早没了年轻时的单纯。
李贞儿抚养的皇帝尚且年幼,亲近于他,未尝不是借此笼络汉臣;而上官濂这边,亦并非全然没有借李贞儿和她的幼帝儿子,提高家族势力与话语权的算计。
要说情谊,不是一点没有,可是若非彼此联手优势极大,二人必不会如此一拍即合。
李贞儿嫁进皇室后,上官濂实则也早娶妻室。
双方合作,必要展示诚意。
为了尽量不让李贞儿心怀芥蒂,上官濂早将发妻软禁于离上京几十里之邀的别院,就当没这个人;而李贞儿也让自己的儿子大贺律,将他这个宰相认作义父。
当下他们看似其乐融融、亲如一家,可其中微妙的权衡,双方都能感觉的到。
李贞儿一句话都没说,上官濂便自行揣摩起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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