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金陵已是深夜,因为微服而来,卫瑾瑜身边只跟着明棠并几名锦衣卫低调出行。
然而到了城门口,却见城门大开,以金陵知府吴桐为首,城门前竟浩浩荡荡立着一大群官员,恭候新君驾临。
明棠皱眉:“陛下行踪未向任何人透露,只顾阁老和梁尚书知晓一二,这吴桐缘何知晓?看来这金陵城,当真是‘卧虎藏龙’。”
“金陵城里大小世家三十来个,依附于世家的豪族更是数量庞大,此次推行新政,这吴桐表面上书支持,暗地里却屡屡搞小动作使绊子与朝廷作对,月前户部派来的两名丈量官,还未踏入金陵地界,便被人用麻袋套了丢进河里,若非户部早有防备,秦淮河里又要多两条冤魂,说是意外,谁信?这吴桐搞出如此阵仗,只怕来者不善,陛下当真要入城么?”
卫瑾瑜一扯唇角。
“我当皇帝不久,但我不是第一日混官场。”
“这金陵便是龙潭虎穴,闯一闯又何妨?”
更何况,这里是他一直心心念念想回来的地方。
这块硌牙的硬骨头,他是一定要啃下来的。
那厢,吴桐已领着众官员浩荡跪下:“臣等恭迎陛下驾临,未能及时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卫瑾瑜徐徐走上前,一笑。
“诸位爱卿辛苦了。”
“劳动诸位爱卿大半夜等候在此,倒是朕的不是了。”
吴桐立刻高声道:“陛下驾临,金陵城蓬荜生辉,臣等得沐天恩,何等荣耀,臣等惶恐欢悦还来不及,岂敢言累。”
卫瑾瑜垂眼。
“早听闻吴知府文章写得好,犹擅贺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尚跪着的一众官员神色不由起了点变化。
因卫瑾瑜口中的“贺表”一事,只指昔年吴桐为了讨好卫氏,每年逢卫悯生辰,都要上一封声泪俱下文采飞扬的贺表到乌衣台,表达自己的孝心和忠心。
而在卫氏失势后,吴桐第一时间反水,主动向朝廷检举卫氏罪证,并吓得连夜把写过的贺表全部都丢进火盆里烧了,据说因为写的太多,烧了足足半夜,把墙头草三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新君此刻提起“贺表”,显然是故意奚落。
官员们神色有异,是因早听说新君行事不循常理,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想到今日一见,行事比传闻中更加凌厉。
换作旁人,早战战兢兢,惶恐难安。
吴桐竟能厚脸皮道:“陛下谬赞,臣不胜惶恐。”
语罢悄悄抬眼,觑一眼新君身后。
“吴知府在找谁?定王么?”
新君声音猝不及防自上传来。
吴桐一愣。
想,这位可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厉害人物。
一个不留神,倒真出了一背冷汗,讪讪笑:“陛下明察。臣只是奇怪,陛下与定王素来同出同行,今日陛下驾临金陵,怎不见定王同行?”
卫瑾瑜笑了声:“定王在上京养伤,无法与朕同行。”
“吴知府若实在想见定王,朕倒是可以想法子让人把定王抬过来。”
吴桐忙摆手。
心想,那嚣张跋扈的大煞星不来,他高兴得很。
忙道:“此前确曾听闻定王狩猎时遭人刺杀,以为讹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定王养伤要紧,臣岂敢打扰!”
“金陵上下盼陛下如盼甘霖雨露,臣等恭请陛下入城巡视!”
到行宫已是半个时辰后。
打发走一众官员,卫瑾瑜正站在窗边盯着院中的那颗樱桃树出神,明棠在外禀:“陛下,孟大人到了。”
卫瑾瑜命宣。
不多时,孟尧便一身朴素长衫风尘仆仆走了进来,于室中跪地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连日外出公干,孟尧黑瘦不少。
卫瑾瑜转过身,一笑。
“爱卿不必多礼。”
孟尧起身,先关切问:“陛下怎么深夜过来了?”
卫瑾瑜道:“若非如此,朕岂能见识到这金陵知府的通天手段。”
孟尧立刻正了正神色,道:“半月前,臣奉陛下命令,先带着两名兵部官员走水路秘密入城,经过这阵子的查访,臣发现,吴桐一直和东海上边流窜的一支海寇有勾结,那海寇头子不止一次乔装打扮入城,与吴桐密会。而且,近几日,他们来往尤为密切,吴桐还以金陵府的名义,和那海寇头子做了一笔大生意。”
“什么生意?”
“他们是在船上密谈,守卫森严,臣无法靠近,但若臣所料不差,定是这吴桐又在借着谈生意名头,变相给这海寇头子送钱。”
说到此,孟尧难掩气愤:“这些海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年不知残害了多少大渊百姓性命,只因攻不下江左防线,才流窜到金陵附近,没成想吴桐等人竟无视其恶,引狼入室,还将大批金银珠宝拱手送与海寇之手,硬是让这批原本已经气数将尽的恶匪再度壮大起来。”
卫瑾瑜沉吟须臾,唇角轻挑:“难怪金陵大小世家豪族‘铁骨铮铮,悍不畏死’,敢公然阻扰新政,原来是找到了靠山。”
孟尧凝重道:“不仅如此,吴桐还与驻守在此间的金陵道守将来往密切,这几日,还以剿匪的名义,调集了一大批兵马入城,贼喊捉贼,不过如此。且更蹊跷的是,自打这位吴知府开始剿匪,海上海寇数量非但不减,反而增了不少。微臣怀疑——”
“他们是冲着朕来的。”
卫瑾瑜道。
孟尧的确亦是同样判断,道:“陛下既然洞若观火,为何还要答应吴桐明日乘船巡视金陵?金陵主河道与东海相连,吴桐又与海寇勾结甚深,微臣实在担心。”
卫瑾瑜冷冷一笑。
“他们煞费苦心为朕布下天罗地网。”
“朕若不去,岂非扫兴?”
孟尧道:“陛下身边只有锦衣卫,吴桐却掌握着
悍匪和金陵道两股兵力,合起来至少有数万之众。臣知陛下运筹帷幄,不将这宵小放在眼里,但吴桐若真有谋逆之心,内有世家豪族策应,外有海寇支应,陛下的处境会十分危险。陛下要引他动手,完全可以用其他法子。”
卫瑾瑜道:“爱卿放心,朕既然敢来闯这龙潭虎穴,便是做了万全准备。”
“其他法子虽有,但唯有朕亲自入局,才能逼他露出全部实力。”
孟尧道:“那明日微臣与陛下一道登船。”
“不必,你依旧按照原计划做你的事便可。”
“公孙昶那边情况如何?”
孟尧点头:“这回有公孙先生同行,给臣不少助力,只是,公孙先生说,陛下交给他的任务,他还需要几样重要材料去寻,无法立刻来见陛下。”
卫瑾瑜轻哼:“他是不敢来见朕吧。”
“陛下明察。”孟尧忍不住笑了笑,只能实话实说:“这公孙先生,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听说要来见陛下,就如同老鼠见着猫一般。方才臣分明已经将他带到行宫门口,一错神的功夫,人便不见了。”
卫瑾瑜道:“你去给他传话,只要能办好这趟差,之前的事,朕既往不咎。”
孟尧领命。
深夜,吴府亦灯火通明,聚集着诸世家家主和豪族族长,自然,还有不少官员。
“大人!”
心腹急急奔进来,道:“江左来消息了。”
吴桐立刻站了起来。
“快说!”
心腹禀:“今夜一股海寇突袭江陵,来势十分凶猛,且趁着江左守将不备,拿下好几个据点,江左驻军已全力备战,迎击海寇!”
“好啊!”
吴桐一拍腿。
“真是天助我也!”
“距离金陵最近的就是江左驻军,如今江左驻军被海寇绊住,谢唯慎那个煞神又留在上京养伤,新君身边根本没有能调动的兵马。如今这金陵城,还不是我吴桐说了算。诸位,这新君再能耐再雷霆手段又如何,等到明日,还不是你我刀下鱼肉。”
语罢,视线落到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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