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乐真轻笑一声,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只仔细地一点一点为他擦去眼睛上的粉尘。
这粉尘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所制,覆在脸上如一层膜一般,泛着浅淡的银光,闻歌的皮肤都被擦红了,才勉强擦下来一些。
“疼吗?”
一片模糊中,冯乐真缓缓开口,两人离得太近,闻歌甚至能感觉到她呵出的温软的风。
“……不疼。”他莫名有些热了。
冯乐真无声笑笑:“都看不见了,怎么可能不疼,不过疼也得忍着,这东西要尽早擦干净。”
“嗯。”闻歌应了一声,倒是乖乖任她作为。
冯乐真一只手擦得不方便,干脆另一只手也用上,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清理。闻歌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即便不用眼睛,也能猜到她此刻一定是俯着身子,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如果她恢复记忆,即便不会武功,也能在他有所反应之前杀了他。闻歌心不在焉地想,但大夫说了,她不可能恢复记忆,一辈子都不可能的,所以她才毫无疑心地随他去救人,才能义无反顾地救下他,还这么认真地给他擦眼睛。
她没有记忆,所以他没必要那么提防她,就像现在,她随时可以杀了他,但她一直行的却是救他之事。
“胡思乱想什么呢?”冯乐真突然开口。
闻歌顿了顿:“没……”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我怎么觉得,你自从眼睛看不见后,整个人都温顺了。”
“你想多了。”闻歌顿时绷起脸。
冯乐真笑了一声直起身来:“擦干净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感觉到她离自己远了不少,闻歌心底突然一阵失落,但他只当是看不见产生的失落,并没有多想:“嗯,看不见。”
“那先休息,说不定明早就能看见了。”冯乐真说。
闻歌答应一声,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摸索着来到床上躺下。
翌日一早,他睁开眼睛,眼前依然白茫茫一片。
闻歌的心沉了沉,终于生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看不见了的恐惧。
一个自幼失明的人,可以比任何人都适应黑暗,而一个平日视力极佳、看遍了世间风景的人,一旦瞎了,眼前混沌的一切都足以将他瞬间逼疯。
冯乐真进屋时,就看到他眼圈通红地坐在床上,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怎么了?”她缓缓开口,打破了他自顾自的沉沦。
闻歌眼睫轻颤,半天才说一句:“我眼睛还是看不见。”
“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你这才一天时间,急什么。”
或许是她的态度过于轻描淡写,闻歌反而安定不少,但还是忍不住问:“我若是一辈子都看不见呢?”
“看不见就看不见,反正眼睛也没有多漂亮。”冯乐真随口说了一句。
闻歌无言半天,突然生气:“按你的说法,眼睛不好看的人就活该当个瞎子?()”
“还会生气呢??()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冯乐真扬眉,“可见此事对你的打击也没那么大,起来吧,我扶你去如厕。”
“你、你你扶我做什么?”闻歌突然结巴。
“如厕啊,”冯乐真语气平平,“你不会想自己去吧?先说好,你要是掉进茅厕里,我可不去捞你。”
说罢,她突然有些膈应,“想想都觉得恶心。”
才瞎一天就被嫌弃的闻歌扯了一下唇角,到底还是屈服了,只是被她扶到正确的位置后,说什么也不让她留下。
等解决完这些事,就到了吃饭的时候,闻歌眼睛看不见,指望他做饭是不能了,冯乐真索性洗了两个萝卜,两人一人一个,算是解决了早饭。
“总吃萝卜也不是办法,中午我做饭吧。”她提议。
闻歌狐疑:“你会?”
“经常看你做,想来也没什么难的,你眼睛看不见,还能生火吗?”冯乐真问。
闻歌:“你把我带到灶台,我可以做。”
“行,那你生火,我做饭。”冯乐真做了决定。
她拍板这么快,闻歌还以为她真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结果第一个菜下锅后,便涌出一股奇异的味道,他无言许久后,还是得亲自动手。
“铲子给我。”他摸索着朝她伸手,接过铲子后又要油盆。
冯乐真站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打杂,时不时带他换个地方站,一顿饭做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能上桌了。
“吃吧。”他说。
冯乐真看了眼他手里的饭碗和筷子,问:“需要我喂你吗?”
“你给我夹菜就好。”闻歌眼睛仍是白茫茫,闻言也没有逞强。
冯乐真:“只是夹菜?你知道怎么吃吗?”
“……就算眼睛看不见,我也知道自己的嘴在哪。”闻歌对她的疑问很是无语,结果刚回答完便听到了她的偷笑,于是知道她是在故意逗自己了。
“你可真是……”他第一次生出名叫无奈的情绪。
冯乐真给他夹了块土豆:“真是什么?”
“无聊。”闻歌板起脸,可微微弯起的眼睛却带着笑意。
冯乐真看到他心情不错,也跟着扬起唇角:“你辛苦做的饭,多吃点。”
闻歌轻哼一声。
一顿饭结束,冯乐真看着面前的锅碗瓢盆,想了一下看向坐在桌边不动的人:“眼睛看不见,也能刷碗的吧?”
“……嗯。”对于她的无耻程度,闻歌已经有了深入了解,此刻听到她这么说,真是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于是碗筷最终还是闻歌刷的。
他眼睛看不见后,做什么都要比平时慢一些,以前每次午饭之后两人还能玩点什么消磨时间,可今日却是收拾收拾这里,又摆弄摆弄那里,等回过神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天黑了。”闻歌说。
() 冯乐真意外:“你能看见了?”
“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阳光消失了。”闻歌说着,下意识抬手在眼前挥了挥。
冯乐真也不失望:“别担心,会好的。”
闻歌清浅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接下来五六天,他的眼睛依然没有恢复,白天和黑夜对他而言,变成了字面上的意思,除了白和黑,其他的什么都感觉不到。起初两三日,他还会因此暴怒、发狂,直到有一次将洗到一半的碗摔出去、却险些砸到冯乐真后,他突然冷静下来,自那以后就没再乱发脾气。
他好像一瞬间认命了,最近两天也熟悉了家里的一切,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不必时时靠着冯乐真领路了。
然而他却比之前更依赖她,每次超过半个时辰看不见她,就会下意识寻人,直到确定她就在附近,才渐渐安定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半点都不想和她分开,就好像她是自己另外一双健全的眼睛,即便不使用,但只要她在,心里就会舒服些。
“闻歌,”在又一次莫名被他唤到身边后,冯乐真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闻歌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一句:“我也不确定。”
“为何睡不好?”冯乐真又问。
闻歌摇了摇头:“不知道,总之就是很难入睡,睡着也没有深眠,时不时就会惊醒。”
“我带你去看大夫吧。”冯乐真自从发现他眼睛一直看不到后,第无数次提及此事。
闻歌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不行,我现在眼睛看不到,我们一旦被发现,就毫无还手之力。”
“那我把大夫请回来。”
“也不行。”
冯乐真:“为何不行?”
自然是怕你离开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这句话在舌尖转了一圈,闻歌却没有说出来。
同样的顾虑,原因却早已和从前不同,以前的他怕她走,是因为担心少了人质无法救出同伴,而如今的他自身难保,已经无力去想自己的同伴会如何,不肯让她走……只是因为不想让她走,没有任何缘由。
他不说话,却也固执己见,冯乐真叹息一声:“那今晚你跟我睡。”
“……嗯?”闻歌愣住。
“跟我睡,”冯乐真强调一遍,“我陪着你。”
“可是……”
可什么可,冯乐真懒得去听,下了这个命令后便洗萝卜去了。
当晚,闻歌浑身不自在地出现在她的寝房里:“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冯乐真不语,换了寝衣后将他按到了床上。
闻歌感觉到她的气息倏然贴近,一时间脸颊红透,吭哧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冯乐真却是神色如常,吹熄蜡烛后将被子扯到二人身上。
“睡吧。”她说。
“……嗯。”
黑夜无声,两人并肩躺在不大的床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传来打更声?()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打更人喊着悠远寂寥的调子,彻底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还是睡不着?”冯乐真问。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