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撤军了。
没能打开汴京城, 但来这一趟也算是心满意足了。他们见识到了一辈子没见过的富贵,那不是辽人仍然带了些异族气的富贵, 而是中原文明高雅优美的富贵。
与那些精美的瓷器,柔软的绸缎,以及名贵的字画一起,照耀得他们目眩神迷。
他们离开时远远望着汴京城的方向,各自心里都暗暗记挂着下一次再来时,一定要攻破城池,并且从里面带走的东西。
完颜宗望想要带走那些凝聚了宋人文明的图书;
叔父完颜阇母则想要带走宗庙里那些木头雕刻成的东西;
完颜宗弼则说得更加直白些, 他想要那位公主,他真心爱上她了。
这句轻松又直白的话语传回了上京, 甚至引得勃极烈们哈哈大笑。
这一仗打完, 有数不尽的战利品可以分, 太祖和都勃极烈各自的儿子们甚至也愿意坐在一起共喝一袋酒。
亲热得好像还在大辽阴影下讨生活的日子, 坚不可摧。
“若能攻下汴京, ”都勃极烈说, “那位灵鹿公主就是你的了。”
赵鹿鸣忽然打了个喷嚏。
“感觉有点不对劲。”她说。
“帝姬日日守在灵前,便是个好人也要熬坏了,”佩兰立刻说道, “可要去后面休息下?”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帕子, 揉揉鼻子。
“宝箓宫外的消息, 你可着人探听了?”
“听着呢,今日朝会, 过会儿就应当有消息传过来。”
她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今日朝会,就很刺激。
给事中吴敏奏报,现在金人退了, 有三件事最重要。
一是追击金人,收复河北;
官家听了木着一张脸,说:“此事当由枢密院报来。”
枢密院报不上来,怎么报?西军在太上皇手里,人家听你调度吗?您二位得先议出个章程来,咱们才能照章办事啊!
二是在这次勤王行动中,有功的要赏;
官家还是木着一张脸,说:“不知户部如何?”
不如何,户部的主官跑去洛阳了,官家又提拔了一个新的上来,但没有太上皇手里那群衣冠禽兽能捞钱,因此缩着脖子不吱声。
三是金人一路南下,给大宋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表现不好的官员当罚啊!
收复河北要打仗,要找爸爸借兵,官家不爱听;奖赏有功的要发钱,给爸爸发钱,官家也不爱听;处罚表现不好的官员,这个官家爱听,想听,病恹恹的一张脸上就有了精神。
“卿有何章程?”
吴敏就说,“背弃宋辽之盟,引虎南下,首恶自是李良嗣此人,当明正典刑!但战事一开,辽人南下者众,为安抚人心,臣以为不若削其官爵,流配至大名府,其必感官家圣恩,敢不效死报国?”
官家的脸一下子又沉下去了。
藏在人群中的宇文时中看了一眼吴敏,心情就很复杂。
众所周知,吴敏和李纲的关系已经不能用至交好友形容,吴敏那张嘴是他自己的,但也可以是李纲的。
所以李纲捞赵良嗣这么个烂人干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三哥何其迂气,竟看不出李纲的城府了!”
凄然老师坐在哥哥宇文虚中面前,就更凄然了。
“还望我兄教我。”
宇文虚中是个将知天命的中年文士,与宇文时中长得虽像,却更年长,也更有气度,因此就没有那个非常凄然的气质。
“你防着康王和朝真帝姬,以为李纲也当防着,是不是?”
“康王人望甚高,朝真帝姬心胸更似男儿,太原一役,岂不令人动容?”凄然老师叹气道,“官家虽为圣主,却非杀伐决断之人,我因此不得不日夜悬心。”
“嗯,”宇文虚中应了一句,“可这与李纲有什么相干?”
凄然老师眉头紧皱,“如何不相干?他既为右相,理当……”
“他既为右相,理当尽其职,可我问你,他尽的是官家的职,还是社稷的职?”
这话凄然老师一时间无法理解,“官家与社稷岂有分……”
他理解了。
他凄然了。
他不仅凄然,还愤然了:“李纲欺君太甚!”
哥哥端坐在他对面,冷冷地望着他。
“他又不是从龙旧人,是你想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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