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土墓穴是境灵造的!
那穿着白衣的青年是境灵的师尊!
境灵就是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徒弟,他想复活的人就是他的师尊!
“他想复活他,所以在墓穴中设下重生之阵,可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奚玄卿眉心微蹙,答道:“应该是失败了,失败了上千次。”
仓灵:“失败了上千次,还没放弃,又是何苦呢?”
奚玄卿没说话,只抿唇看着仓灵。
看得仓灵心底发毛,轻咳一声,别开脸望向竹屋内不断咳血的孱弱青年。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好,境灵应该是怨恨他的,又怎么会为了复活他大费周章?”
奚玄卿讳莫如深:“大约是……只有等到真正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吧。”
仓灵抱着双臂,嗤笑一声,脑子里忽然出现凡尘境话本里的一句话,下意识念叨:“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又有什么用?”
一旦确定那少年就是境灵,便有了目标,仓灵本想追上那少年,隐隐缀在身后,等到合适时机,逼着对方清醒过来,带他们去找怀渊,偏偏又被奚玄卿拉住手腕。
奚玄卿道:“他还会再回来。”
仓灵不解。
奚玄卿:“境灵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漪,无论如何他都会回到这里来见他,唤醒境灵的秘密都在楚漪身上。”
“楚漪?”仓灵伸手指了指竹屋里的人,神色古怪地看着奚玄卿,“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奚玄卿抿唇不言,正要落去一道符箓追上境灵,好时刻掌握对方行踪。
“你别作死了行吗?”
自从知道那符箓是女娲石碎片,仓灵就肉疼。
仓灵嗔怪地瞪他一眼,拍下他的手,拔了一根自己的凤凰羽追上去。
凤凰羽和翎不同,拔掉几根不影响什么,反正每到换季都会脱落一大把,再长出新的。
仓灵自己都没多在意,奚玄卿却满脸古怪,像是被削掉几块肉似的,心疼地不行。
奇了怪了,我拔的是我自己的毛,你难过什么?
这里不是奚玄卿和仓灵的执念之地,因而时间流逝并不会影响到两人,莫约只过去一天一夜,幻境世界便已春夏秋冬流转一轮。
两人设下隐匿阵法,在木屋外竹林间等待。
仓灵一边观察着楚漪,一边摸出袖里乾坤存着的吃食,掰着桂花糕百无聊赖地往喉咙里咽下,放得太久,有些干,不复香软,仓灵咽地眉头直皱,望着一池的锦鲤,心想,要是能捞几条出来烤着吃就好了。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走个神的功夫,奚玄卿就摸上来两条鱼,生疏地剖鱼刮鳞,笨手笨脚地生火烤鱼。
瞧起来像是第一次做,鱼鳞却刮地很干净,烤出来香喷喷地直滋油。
仓灵咽了咽喉咙。
对方便递给他一条,还用荷叶包好,不会弄脏手。
“九
天境神尊还会这个呢?”
仓灵嘿嘿一笑,大快朵颐。
听见对方说了句:“……我其实也会的。”
“喔。”仓灵已经习惯了奚玄卿有事没事说点莫名其妙的话,并不在意。
吃饱喝足,这醉仙峰也等来了外人。
仓灵本以为是境灵回来了,却不想只是个逍遥宗的普通弟子。
此时,楚漪刚好处理完再次皲裂的伤口,忍着疼咬牙包扎好,生怕血水渗透白衣,被旁人瞧出什么,浑身裹着特制的布帛,不会透水,却容易闷坏伤口,再穿上白衣,才拉开门。
如此看来,他只是脸色比旁人苍白一些,似乎并无异样。
仓灵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不是快死了啊?”
那日,境灵离开后,楚漪的血都快呕干了,枯坐在门前,望着再无少年背影的长廊,直到再次入夜,才颤抖着手解开衣衫,胸膛上横亘着一条极深的疤痕,皮肉下少了一根肋骨。
在那之后,整整一年,伤口都没彻底愈合,反反复复撕扯开。
奚玄卿说:“他剜去的是神骨。”
仓灵问他什么是神骨,他犹豫了许久,在仓灵不耐烦的眼神中,开口道:“楚漪是天生的半神半魔,拥有一根神骨,和一条魔脉,神魔之力在他体内博弈抗衡,他需清心寡欲,摒弃贪嗔痴念,维系其平衡,才能保持神志清醒,一旦魔脉占据上风毁了神骨,他将堕魔,整个世界都会被魔脉血洗。”
仓灵愣住,即便不是这个鸿濛世界的人,他也很清楚,在这个无神的世界,仙门是不可能有能力抗衡魔族的。
而半神的存在可以。
楚漪被尊为逍遥宗师叔祖,划下灵气最浓郁的醉仙峰给他,是尊敬,也是囚笼。
楚漪平时不离开醉仙峰半步,很少出逍遥宗。
“若他天生拥有魔脉,早就被仙门杀了,可他偏偏又有神骨,仙门忌惮魔脉,却又希望用他的神骨威慑魔族,来护天下安宁,他的生死掌控在仙门手中,是这样吗?”仓灵猜测道。
奚玄卿点头:“没错,但有一点,他的生死,不被仙门掌控,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用神骨来威慑魔族,是早年间仙门凋零时的无奈之举。
近些年,东谷和南岭的龙脉苏醒,涌出磅礴灵气,越来越多的修士轻易便能成仙,拥有了对抗魔族的底气。
半神半魔的楚漪,便成了仙门头颅上的一把剑,心底的一根刺。
即便是半神又能怎么样?
还有一半是魔呢!
鬼知道,楚漪体内的平衡会在什么时候打破,是神骨占据上风,还是魔脉吞噬一切。
这种担忧渐渐凝成实质。
楚漪发现,自己的食物里会掺毒,喝的水里下了蛊,送上峰的衣物里也贴了咒,踏出醉仙峰时,总有莫名的箭矢飞来,附着的灵力磅礴强大,至少是一宗之主下的手。
可无一例外,都杀不死他
。
凡人如何能弑神呢?
半神,也是这世上唯一的神祇。
死生不由己,别人杀不了他,他也杀不了他自己。
但他会疼。
毒药会让他发烧好几天,蛊虫会啃食经脉,咒术会让他头疼欲裂,生不如死,箭矢会刺穿血肉,疼痛难忍。
他咬着牙,忍着,硬扛着。
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们只是害怕,他们很可怜的……
就这样,自我麻痹下,硬是摁着那点怨恨,不许生根发芽。
贪嗔痴恨,都会成为魔脉生长的养料。
他不能恨,也不愿去恨。
他是个怪物,这世上独一只的怪物,只能蜷缩在无人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无人问津,无人共情。
再难熬的夜,也这样一天天熬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南岭飞虞城诞生了一个小怪物。
一个魔神投到这个红尘的魔种。
他生在仙门世家,本该荣华一生,却因宿命捉弄,让他的降生带来一场灾祸,以至南岭飞虞灵气枯竭,致使一个庞大的仙门氏族就此衰落。
母亲被他吸干心血而死,父亲以死谢罪殉了母亲。
他呱呱坠地时,便有了成熟的意识,却不懂什么时候该喜,什么时候该哀,亲眼看着父母双死,竟笑得开怀,似在庆祝双亲终于离开这个脏污的人间一般。
族老一抱他,发现他竟无心!
他还不会走路时,便被族中长老拴上沉重的缚灵镣铐,被锁在井底长大,被堂兄堂弟们一块块石头砸破头,口口声声说他是鬼怪,备受冷落欺凌。
跌落谷底的人,在某一日见到了他的神明。
他所有的光芒。
那一日,半魔半神的逍遥宗师叔祖,收了一个魔种做徒弟。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两个世俗眼中的怪物,走到了一起,成了师徒,一起被关在这个叫醉仙峰的囚笼中,相依为命。
楚漪为他取名虞焰,希望他自己能成为自己的焰火,照亮他自己,从此不再踽踽独行于无尽黑夜中。
小小少年仰头看着神祇,麻木空洞的眼眸头一次绽出亮光。
他用一双紧张到发汗的小手紧紧握着楚漪的手,犹如庄重的誓言:“阿焰要照亮师尊。”
楚漪一愣,心跳蓦然加快。
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咽了下去。
只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温柔一笑:“好,阿焰会是师尊的解脱。”
……
既然如此,楚漪又为什么将虞焰逐出师门呢?
逍遥宗的弟子一见楚漪,便两股战战,低垂脑袋不敢抬头,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仓灵闭眼,指尖掐诀,视线便转到楚漪身边,同他一起瞧了那封信。
信封拆开,抖落出好几封信件,每一封都烙着不同的标记,应该是不同宗门寄来的,那些信件都拆开过,应该是寄给逍遥宗
掌门的,转送给楚漪瞧。
楚漪一一拆开。
【虞焰疯了,杀我门派弟子百余名,此孽徒既出自逍遥宗,便请掌门速速给个交代。】
【虞焰火烧飞虞城,虞氏已灭族……】
【魔族现世,带走了虞焰,称其为魔种……】
【虞焰已成新任魔尊,战帖已下至各个宗门,不日来袭,速请逍遥宗共商诛魔大计!】
情况危急,来不及管信件格式,就连字也写得潦草,带着焦虑和磅礴的怒意。
还有一张信纸,没有宗门烙印,用的是逍遥宗特有的赤亭纸。
是掌门写给楚漪的。
只有四个字。
【勿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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