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月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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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没有关紧,猛地被风撞开,灯芯晃了一下,倏而归于平静。

室内无光,显得窗外月光格外明亮。快到十五了,月亮日渐丰盈,温柔地在天地间门洒落银辉,缕缕月光透过窗栅,积在地面上,像结了一层霜。

明华裳和明华章就站在这样的清霜月色中,相互对望,谁都不肯移开视线,但谁也没有说话。

明华裳说完之后就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但并不后悔。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什么不敢做的了,如今每一天都可能是她的最后一天,明华裳不想在自己死前回顾一生时,还在遗憾该勇敢的时候没有勇敢,有好感的那个人没有说出口。他们此生可以再不相见、形同陌路,但她一定要知道一个答案。

他到底是谁。他对她,究竟是责任,愧疚,还是喜欢?

明华裳爆发之后就坦然了,反而是明华章,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喜欢这两个字说出来只需要一时冲动,但然后呢?

镇国公府怎么办,章怀太子的冤案怎么办,那么多人赌上身家性命,为他偷来的十七年怎么办?

局势瞬息万变,魏王虎视眈眈,李家本来就如履薄冰,如果他的身份在这种时候曝光,不光镇国公府、谢家要举族覆灭,连好不容易回到台前的太子、相王也要受牵连,那么多人为了还政于唐默默努力,他不能成为大唐的千古罪人。

他当然是信任明华裳的,他相信明华裳能够保守秘密,绝不会将他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然而,太平公主正想用明华裳来做挡箭牌,魏王多半已经确定章怀太子的遗孤就在镇国公府这对龙凤胎内,如果这种时候明华裳死了,那这件事就永远说不清楚了。

就算魏王怀疑明华裳是替死的,那又能如何,死人不会开口,镇国公和谢慎也不可能自己站出来找死。即便魏王将此事捅到女皇面前,当事人只需一口咬定不知道,女皇还能对一个疑似是自己孙女,但已经死去的娘子怎么样?

显然只能不了了之。

必要时献祭明华裳,就是如今知情人心照不宣的,最后一条退路。

如果明华章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他偏偏知道太平公主的打算,这种时候告诉她真相,这叫爱吗?不,这是虚伪,自私。

他当然可以凭着一时意气,现在就告诉她一切,然后坦露自己心声,告诉她他心悦于她,等女皇逝世、李家掌权,他的亲生父亲终于能洗清冤屈的那一天,他愿意娶她为妻。他们可以不管世俗眼光,不顾世界崩坏,把握现在,不求长久,只争朝夕。

可是,皇室斗争不会因为他们的爱情就对他们网开一面。等魏王查到明华章身上,太平公主、谢家甚至镇国公都想弃卒保车的时候,她要如何呢?

让她深明大义,主动配合?还是不愿意赴死,被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

明华章做不到,他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这是喜欢,给予她一响贪欢,然后用爱情骗着她赴死。有些话,说了就要负

责任,他不能在自己无力为她扫平荆棘、承担未来的时候,就自私地说出口。

明华章用力攥了攥拳,后退一步,垂眸说:“对不起。”

明华裳等了许久,满怀期待却只等到这一句。这无疑是拒绝了,作为一个女郎,但凡还有自尊心,就绝不该再纠缠不休,但明华裳控制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恳切道:“你当真没什么对我说的?无论你在犹豫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明华章手指紧紧绷着,他怕自己稍微松懈,手就会忍不住拥抱她。他用尽所有理智,强逼着自己将袖子从她手心抽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靠两个人相互扶持就能渡过去的困难,这个代价是她的生命。

他不确定她知道后,会不会主动替他去死。如果她不愿意,却为了大义不得不为之,他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她愿意,那他更是罪人。

明华裳掌心落空,一瞬间门心底仿佛破了个洞,风呼啸着从中卷过,全身的血液都冰冻起来。

她可以不顾女子的自尊,主动一次、两次,但她无论如何没法在被甩开后,第次去拉一个人的衣袖。

明华裳笑了笑,拿出待客的体面,说:“天色不早了,二兄早点回去吧。对了,明日我和任姐姐约好了,二兄忙完了直接去曲江池就行,不用等我了。”

明华章心底抽痛了下,这一刻他想到程荀,想到二房、房。曾经他看到无论二房母女说什么明华裳都笑语晏晏毫不生气的样子,还不满明华裳怎么没有气性,如此好欺负,但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被这样对待,是多么悲哀。

因为不在意,所以能维持得体,连为对方牵动情绪都觉得浪费。他宁愿她生气、发脾气,也好过现在,嘴唇还在微笑,但眼睛冰冷客套,再无情意。

仿佛他的喜怒哀乐她再不关心,他在她这里,也不再是最优先的那个。

明华章嘴唇动了动,他突然有点恨自己的理智,这种时候依然冷静地分析利弊,告诉他一时冲动会给自己,给她,给大局带来多少麻烦。他的命是偷来的,快意恩仇太奢侈,他拥有不起。

最后明华章还是清醒下来,低声说:“明日注意安全,好好休息,晚安。”

明华章走后,明华裳看着满地月色,忽然脱力坐到地上,埋膝深深抱住自己。招财看到明华章走了,蹑手蹑脚进来,一推门见明华裳坐在地上,惊慌道:“娘子,您怎么了?”

明华裳摇摇头,脸还埋在膝盖上,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把东西放好,就回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招财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点亮蜡烛,放好东西,将炭盆挪到明华裳身前,说:“娘子,兄妹没有隔夜仇,二郎君虽然凶你,但也是为了你好。等明日,你和他说些俏皮话,就没事了。”

明华裳低低嗯了声,说:“我知道的,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招财一步回头,不放心道,“娘子,地上凉,你回床上坐着吧。”

招财交代了许多,终于走了。等关门声传来,明华裳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没有声音,但泪水像决堤的溪水一样,不断滚落。

她踢掉鞋,爬上床,一边裹被子一边掉眼泪。明华章虽然没说,但能让镇国公狠心舍弃女儿的人,还会有谁呢?再结合谢家的背景,谢济川对明华章的态度,不难联想到,他多半和十七年前含冤而亡的章怀太子有关。

明华裳能理解镇国公为了保护太子的后代,将女儿送走;也能理解当外界怀疑到明家,必须二选一的时候,他选择了明华章。可是,苏雨霁尚且有苏行止不离不弃,而她,从小到大最宠她的父亲毫不犹豫做出了正确选择,她最崇拜敬重,愿意用自己一命换他一命的兄长,到了这一步,依然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做那个预知梦,但她知道,那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甚至发生过的事情。梦中的她无声无息死了,曾经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犯得着杀之而后快吗?为此她怀疑过苏雨霁、镇国公、二房、房,甚至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唯独没怀疑过明华章。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自然不是故意的,但不可否认,她因他而亡。区别只在于是他的亲人杀了她,还是他的仇人杀了她。

她比梦中的自己幸运一点,提前一年知道了结局。她为此积极自救,然而越不信命,越心惊于命运的冷酷。

若她不愿意死,那死的就是他、镇国公、谢家以及更多默默保护李唐遗孤的忠臣。用许多其他人的命,换她一条命,值得吗?

明华裳没法选。时间门兜兜转转又到了十七岁,她死亡的这一年。今年年初,当新年烟花响起时,明华裳看着为她俯身挡住爆竹屑的明华章,其实已经放弃反抗了。

她决意坦然奔赴自己的死局,因为身份悬殊、信息不对等,她甚至不知道那些王孙公主打算什么时候杀了她,她只能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活,尽量不给自己留遗憾。

明华裳时常在想,什么是忠,什么是孝呢?镇国公用自己的孩子换太子遗孤,尽心尽力教养幼主,若将来能流传下去,想必也是朝野称赞的义举。可是没人会记得,他一个女儿为此流落乡野,寄人篱下十七年;另一个女儿从小娇养在身边,但在大浪袭来那一天,毫无悬念地被放弃,用命偿还了这十七年的荣华富贵。

明华裳无意指责镇国公,也没有立场怨恨明华章,大家似乎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尽力做出对的抉择。可是,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家人们的一句实话啊。

镇国公不说,明华章也不说。她唯一的姐姐,说不定还在怨恨她。

月光照映在闺房地面上,窗栅缓慢向右移动。天上忽然飘来一阵云,月亮在云层中穿行,大地像海浪袭来前的孤舟,时而高高抛起,时而沉入黑暗。

苏行止从集贤楼出来后,浑身极不自在,仿佛街上每一个人都在看他。他无奈瞥了眼手中叮叮当当、明显属于女子的包裹,突然发觉他从未给苏雨霁买过这些。

她总嫌弃这些东西华而不实,既不干净也不好吃,纯粹浪费钱,但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理应和明华裳一样,无忧无虑,贪吃贪玩,哪需要值不值得呢?

苏行止于是换了个方向,破天荒走入快关门的食铺,认真为她挑起零食。他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去,心想她今日等了这么久,肯定要生气,希望她看在这些吃食的份上能消消气。

然而意外的是,苏行止进门后,却发现苏雨霁并不在家里。苏行止屋前屋后都转了圈,被迫接受她不在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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