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雨霁只能说,如果案子没查出来,是他们能力问题,而不是态度问题。
苏雨霁觉得她的任务差不多结束了,她如实将这段时间明华章五人组的所作所为整理在纸上,用专门的火漆封印,准备去提交任务。她起身活动肩膀,望了眼天色,喃喃:“不知不觉,日头都落到这里了。御史台不用再去京兆府会审,京兆府那边也不可能这么快写完结案卷宗,今日察院应当无事,他应该快回来了。”
苏雨霁怕苏行止回来时家里没人,便暂时压下出门的念头,耐心等在家里。然而这一等却是许久,已经过了他寻常回家的时间,还没有见到苏行止人影。
苏雨霁心里咦了声,奇怪道:“他怎么还不回来?察院里有事吗?”
既然苏行止不回来,苏雨霁也不再耽误提交任务,简单做了些伪装就出门了。她提着挎包,装作去西市买东西,刚出门没多久,身后就追来一阵脚步声:“小姐留步。”
此刻苏雨霁正走到小巷中间,前后都无人经过。苏雨霁身体一顿,眼神猛然变冷,拧着眉回头:“又是你?”
对方抹眼泪:“是老奴。老奴在家里等了小姐许久,小姐为何没来?”
号称是镇国公府旧仆的女子又出现在她面前,苏雨霁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要自己好好想想,在我没想明白之前,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你怎么又来了?”
仆妇垂着手,卑躬屈膝道:“老奴不敢违逆小姐的命令,只是,有一样东西,老奴觉得应该转交给小姐。”
苏雨霁警惕地看着她:“什么?”
仆妇从袖子中抽出一封泛黄的信,双手递给苏雨霁:“娘子请看。这是十七年前,夫人怀孕期间写给王家的信。只不过这一封赶上时局动乱,未曾寄出去,这些年一直留在老身身边。老身找了许久,好不容易从箱底翻了出来。这是夫人为数不多的遗物了,老奴觉得,小姐或许想留个念想。”
苏雨霁听到这是镇国公夫人王瑜兰的书信,指尖紧缩,眼神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盯了纸面许久,慢慢伸出手,接住那封信。
泛着岁月陈腐味的纸张落在她指尖,仿佛重愈千斤,苏雨霁刹那间产生种幻觉,似乎她接过的不只是一封信,更是尘封在那段岁月里,沉重到不可触碰的秘密。
苏雨霁定了定神,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信纸。入眼是娟秀整齐的簪花小楷,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窥见主人写下这些字时的情态,定然温柔又沉静。
苏雨霁继续往下看去,信中说这段时间长安里风声鹤唳,天后斥责太子忤逆不孝,有谋逆之心,太子已被禁足东宫。镇国公在外帮太子奔走,形势瞬息万变,人人自危。她在终南山山庄养胎,帮不上什么忙又忍不住担心,时常觉得心悸。最近一次郎中给她诊脉,说她很有可能怀的是双胎。
她不想让国公分心,所以没告诉镇国公这个消息。但郎中还说,她怀相不好,生双胎会是加倍危险,劝她早做打算,趁现在孩子还小,来得及引产,他们夫妻还年轻,保住大人,日后总会有其他孩子。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割断和这双孩子的缘分,为此她愿意去冒九死一生的风险。她虽然害怕,但依然期待这双孩子,不知他们是男是女。如果是一对男孩,便起名云衢、惊寒,如果是女孩,就叫雨霁、秋水。
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从名字中,就可见她对腹中孩儿的期待。
苏雨霁看完后,深深陷入沉默。她知道,镇国公府那对龙凤胎其实叫华章、华裳,她当年还羡慕他们一看就是一家人,连名字都是配套的。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以为哪怕没有血缘也无私爱她的祖母兄长,其实是调换她人生的刽子手;她以为活得像话本一样幸福的龙凤胎兄妹,其实连名字都是错的。
只有她的名字,才是王瑜兰凝聚心血与爱,一笔一划为腹中骨肉拟的。
而她却被养在农家,十七年来连自己生父生母是谁都不知道,活得稀里糊涂又小心翼翼。多么可笑。
仆
妇端详着苏雨霁的脸色,再次开口道:“这是夫人的画像。老身看到小姐的第一眼就知道不会错了,您和夫人,身段气韵一模一样。”
奴仆说着展开画像,苏雨霁都来不及说什么,抬头便看到一个女子侧坐在水榭前,簪花微笑。苏雨霁看到画中人时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像了,她自己都觉得从眉眼,到脸型,再到神态,她和画中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苏嬷嬷在世时,经常看着她不说话,那时候,祖母在看谁呢?
仆妇看到苏雨霁的表情就知道无需再说什么了,苏雨霁已完全相信,不枉郡王费尽周折,从太原王家找出了王瑜兰旧年的书信和画像。
其实仆妇看到王瑜兰画像时,心里也立马确定苏雨霁就是王瑜兰的女儿,反倒是镇国公府那对兄妹没一个长得像王瑜兰,仆妇也拿不准那两个到底谁是假的。
本来,魏王一点也不关心这种家长里短,谁是谁的孩子,谁被鸠占鹊巢,与魏王何干?但谁让这里面有一个是章怀太子遗孤,魏王一定要把这只鸠揪出来,因为,误入鹊巢的可不是一只凡鸟,而是龙子凤孙。
仆妇蛊惑道:“小姐,你拿着这副画像去镇国公府,都不用解释,展开画像,大家就知道谁才是真的。苏家欺上瞒下这么多年,早该让苏家的假女儿付出代价了。”
苏雨霁垂着头不说话,但眼睫毛飞速扇动,可以看出心绪并不宁静。仆妇再添了把火道:“小姐,莫非你还舍不得苏行止,担心闹得太过火,给苏家和苏行止带来麻烦?我的傻小姐啊,你醒醒吧,你觉得苏嬷嬷的所作所为,苏行止会不知道吗?但他这么多年都没说,那是因为他也更爱亲妹妹,想让她自己的亲妹子留在公府里,安享荣华富贵呢!”
仆妇说了那么多话,不如这一句带给苏雨霁的冲击大。她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我和他的事,不用你挑拨。这些年他有没有骗我,我自己会问。”
苏雨霁和仆妇的谈话不欢而散。苏雨霁怒气冲冲走了,她在仆妇面前表现得坚定强势,然而等走出巷子,汇入大街,身边人流如织,欢声笑语,苏雨霁却觉得头重脚轻,眼前阵阵发黑。
她脑子里忍不住回响仆妇的话,苏行止知道她的身世吗?他这些年到底把她当成什么,相依为命的家人,还是供亲妹妹改命的空壳傀儡?
苏雨霁不愿意想。她一时都忘了自己要去秘密铜匦点提交任务,跟在人群里,浑浑噩噩往前走。经过一家酒肆时,许多人都围在四周喝彩,苏雨霁勉强回神,发现这是玄枭卫在长安最大的消息集散点。
酒肆不同于佛寺,三教九流都能来,这里每日有胡姬胡商出入,本身消息就比其他地方灵通,而且在酒肆写诗远比在佛寺里隐蔽多了。是以这个酒肆虽然地方不大,作用却很重要。
苏雨霁心想都走到这里了,干脆顺便进去看一眼有没有新消息新任务。没想到这一看,她还真有了新发现。
双璧留言,也没说要干什么,只写了一个时间和地址。苏雨霁看后陷入迷惑,明华裳和明华章这两人又在做什么?明天他们不是要去庆功宴吗,去灯架做什么?
苏雨霁觉得这条密语透着说不出的奇怪。她正在思忖,余光扫到熟悉的人影从街上掠过。他一眼都没往跳舞的胡姬身上瞅,自然也没注意到,苏雨霁就站在酒肆内,被人群淹没在里层。
苏雨霁神情一变,本能要叫住他,脑子却突兀地划过仆妇的话。苏雨霁犹豫了,这片刻的功夫,苏行止已越过酒肆,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苏雨霁不由生出好奇,他既然已经散衙,为何不回家?昨日没听他说要和同僚应酬啊?
而且,他既出身寒门,如今又在御史台供职,满朝文武谁敢和他结交?苏行止要去见的,会是谁?
苏雨霁曾经笃信她和苏行止之间永远不会有秘密,但这一刻,仆妇的话像一根刺梗在她心头肉里,刺的她坐立难安。苏雨霁第一次没有奔向自己的养兄,而是目睹他经过而不出声,悄悄跟在他身后。
她眼睁睁看着苏行止进入一座他平时绝不会去的酒楼,径直上了二楼包厢。苏雨霁藏在外面,正觉得自己今日行为十分可笑,打算转身回家的时候,眼神一凝,注意到一辆熟悉的马车。
苏雨霁心里重重一咯噔,那一瞬间,仿佛知道他去见谁了。
他的亲生妹妹,明华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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