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今日出门有两个目的,一是传递假消息,钓出藏在暗处的那双眼睛,一是约见苏行止。
真假千金的事压在她心头,已折磨了她一年了。她最开始尝试靠自己的力量查出真相,然而线索查一条断一条,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痕迹。哪怕她加入玄枭卫,成为地下暗网的一部分,依然找不出自己的身世真相。
反而,当她带着目的审视身边人后,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家人很可疑。明华章仿佛知道他们不是亲生的,更要命的是镇国公仿佛也知道。
这让明华裳生出一种比真假千金还要恐怖的感觉,她能接受自己不是亲生,但不能接受父兄骗她。
镇国公和明华章对她很好,明华裳不愿意这样揣测他们,也无法心安理得霸占他们的爱,她宁愿去直面那个可能对她并不友好的真相。
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停留在十七岁,她想,她应当在自己有限的余生里,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因此明华裳趁着今日空闲,主动邀约苏行止。向来不参与京中聚会的苏行止默默同意了,仿佛印证了她的猜测。
明华裳在集贤楼里,从阳光灿烂等到彩霞满天,门口传来叩门清响:“客官,您要等的人来了。”
明华裳从天际火烧一样的云霞中收回视线,对招财说:“招财,你出去等着。”
“什么?”招财皱眉,满脸不同意,“不行,娘子您是未出阁的闺秀,怎么能和外男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
“不是外男,是苏御史。”明华裳说,“有些案子上的事想请教苏御史,其他人在场不方便说,辛苦你了,去外面等一等。”
招财脸色还是凶巴巴的,明华裳笑着推了推她的手:“好招财,等回去的时候还得给进宝她们买零嘴呢。你先去看看哪家的品相好,如果买差了,她们又要说我。”
招财半推半就被明华裳拉到门口,明华裳开门,一眼看到外面清隽修长、不苟言笑的男子。明华裳对苏行止笑了笑,叉手行礼:“苏御史,里面请。”
店小一换了茶水,关门后,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明华裳提壶给两人倒茶,说:“多谢苏御史赏脸,我可以斗胆叫你声苏兄吗?”
“明一娘子随意。”苏行止说完,默默补了句,“但京兆府递上来的卷宗,还是得按章程办。”
明华裳一时也哽了下,干笑道:“这是自然。察院有苏兄这样的御史,真是朝廷之幸。”
苏行止低头喝茶,并不应和这话。明华裳本来还想说些客套话意思意思,如今看来,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
明华裳抿了口茶,突然说:“苏兄,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祖母苏氏曾经在太原王氏祖宅伺候,后来随王氏女郎瑜兰嫁入镇国公府,成了我母亲的左膀右臂,是吗?”
苏行止手指微紧,绕着瓷盏边缘打转,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苏兄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明华裳对着苏行止粲然一笑,目光坦荡
直白,说道,“我只是很想知道真相,想必苏兄也是如此,要不然,你不会赴我的约。按辈分,我该叫苏嬷嬷一声乳祖母,这些话我本想问苏嬷嬷的,但嬷嬷离世,我只能问苏兄了。”
明华裳温声软语,言笑晏晏,但目光一直直视着苏行止,和她表现出来的温软截然不同。明华裳盯着他,问:“苏兄,苏雨霁是你妹妹吗?”
苏行止手指搭在盏沿,像感觉不到烫一般,许久都不移动。他沉默良久,似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不是。”
明华裳眉梢微动,说实话并不意外。明华裳又问:“苏嬷嬷临终前,可曾和你说过苏雨霁的身世?”
苏行止不答,反客为主道:“我并不知你的底细,这些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解决这桩陈年错案。”明华裳望着他的眼睛,真诚说,“当年的经事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在去追究谁是谁非没有意义,解决问题才最重要。如果苏雨霁当真是明家人,我愿意将她引荐给我的父亲,恢复她的身份。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将父亲约出来,你来和他说,我绝没有一话。苏兄,你想要的,到底是一口气,还是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一回苏行止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明华裳耐着性子,默默等着他。直等到茶都凉了,他才开口:“我凭什么信你?如果你从我这里套出信息,回去后并不践诺,而是在镇国公府内兴风作浪、颠倒黑白,该当如何?”
明华裳叹气,无奈道:“苏兄,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御史,京兆府的案子还得从你手下过呢。我们辛辛苦苦查案,就指着察院高抬贵手,我骗了你,有什么好处?”
苏行止想了想,竟然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苏行止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山村里那个一穷一白的农家少年,而是长安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他不再是拿不出手的穷小子,在这些豪门望族面前,也有了对话的底气。
苏行止这时候才终于放松了些,说道:“其实之前我也不知她的身份,要不是祖母病重,不得不交待遗言,恐怕,她永远不会和我说这些。”
明华裳见到苏行止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他很紧绷,像刺猬一样树满敌意,明华裳便一直保持笑意,放软语气,甚至主动搬出京兆府和御史台的上下游关系来瓦解苏行止的戒备。果然,苏行止态度松动许多,明华裳忙乘胜追击问:“苏嬷嬷说了什么?”
“祖母说明家内斗,殃及婴孩,她于心不忍,正好她要告老还乡,便将那个孩子抱走,留在自家养大。苏家和公府虽然门第天差地别,但对雨霁真心实意,和亲生女儿无异,绝不逊于明家。”
“我知道。”明华裳忙道,“我当然相信苏兄还有苏嬷嬷对她很好,看苏姐姐刚强直接的性子,就知道从小没受过委屈。”
明华裳安抚了苏行止后,眼睛转动,心下有些奇怪。苏行止的说法和她的猜测颇有出入,梦境说苏嬷嬷出于贪婪而将两个孩子调换,现在苏行止却说因为明家内斗,苏嬷嬷为了保下孩子的命才将苏雨霁带走。
话怎么说都
由当事人一张嘴,如果苏嬷嬷真干了这种事,美化自己也很正常。可是,看苏行止对她生疏戒备的模样,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妹被换入了镇国公府吗?
放在以前,明华裳肯定要再三试探,徐徐图之,但现在她都活不过今年了,还有什么话是不敢当面问的。明华裳便直接问道:“这样说,你才是我的亲兄长?”
明华裳本意是表达自己的善意,如果她当真是苏家人,她绝没有门第之见,愿意和苏行止好好相处。但苏行止的表现却远远超出明华裳的预料,他眉心紧皱,眼神疏离,不为所动道:“你在玩什么花招?”
“啊?”明华裳也被说蒙了,她和苏行止对视,彼此都觉得莫名其妙。明华裳试着问:“既然苏雨霁是镇国公府之女,那我不就是苏家的孩子吗?难道你忘了苏家也有一个女儿?”
苏行止看着明华裳,眉毛皱得更紧了:“我是有一个妹妹,但我母亲说,囡囡因为早产夭折了,雨霁是祖母为了宽他们丧女的心,这才抱回家的。”
明华裳彻底怔住了。苏行止看到明华裳表情不对,也郑重起来:“怎么,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个母亲是不会咒自己孩子早死的,就算为了保护偷偷换到富贵人家的亲生女儿,也绝不会说出夭折这样的话。那么,这是真的?
明华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试图温暖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明华裳慢慢呼了口气,脸上白得看不见血色,对苏行止说:“你祖母和你说,苏雨霁是从镇国公府抱回苏家的。而我这边知道的,是苏嬷嬷出于私欲,调换了自家孙女和镇国公的龙凤胎千金。你的妹妹,镇国公府龙凤胎,本该是三个孩子的事。但现在已经知道囡囡死了,而镇国公府龙凤胎俱在,苏雨霁养在你们家。这里面多了一个孩子。”
“多出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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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最近正忙着收尾,找到了凶手并不意味着结案,相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贺勇自爆后,京兆府搜查了他的家,果然找到了大量火药原料。在他的卧房里,放满了衣服、首饰、珠花等女人用的东西,里面甚至还有精心包裹起来的头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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