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开口,声音却很低: “我有点累,回去再讲,好不好?”
黎里听他有些气喘,又见他精神不是很好,道: “我帮你背琵琶。”
燕羽侧了下身: "不用。"
一旁有看热闹的,不知是路人还是自媒体,见少年颜值出众,拿了手机就要拍。黎里冷冷扫一眼,做了个要砸手机的姿势。那些人纷纷收手机,或调转镜头。
走出人群了,燕羽问:"你等很久了?冷吗?"他声音听着发虚。
黎里说: “没多久。也不冷。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琵琶给我。”燕羽很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摇了下头,说: "这几步路走得回去。"
两人说着话,从路边一辆车前经过。一个女声传来: “燕羽!”
章慕晨半小时前考完,LV印花的琵琶盒还立在脚边。她正跟陈乾商章仪乙闲聊,等陈慕章出来。上午的考试她跟燕羽不在同一考场,没见着。原想着专业考试持续四天,不一定能碰见燕羽,不想竟真看到他了。只是天桥上的那高个女孩儿仍在他身边。
“呀,真是燕羽啊。老师看看,是不是瘦了点儿?”章仪乙又惊又喜,走上路边人行道了,欣慰地上下打量他。
女人满面温柔笑容。燕羽却有些木然,脸庞上没有一丝情绪。“我看着是瘦了点儿呢,对吧,乾商?”章仪乙转头看她老公。陈乾商微笑点头:“是清瘦了些。”
燕羽声音不大,点了下头: "陈老师,章老师。"章慕
晨殷切地望住他,只等他跟自己打招呼,但燕羽并没看她。
"好久不见啊燕羽,"陈乾商关切地问, "怎么样?今天考试?"燕羽一时没答。
"爸爸。"陈慕章过来了,背着和章慕晨同款的LV老花琴盒。
陈乾商朝他伸手: “来看我们碰到谁了,燕羽。你们俩兄弟好久没见了吧?”陈慕章有些冷淡,说: “我跟他在考场碰见了,一个组。”
章仪乙笑说: “那真是缘分啊。燕羽这次怎么没报考奚音,老师还想接着带你呢。”章慕晨在一旁撅嘴道: "人往高处走,凭什么跟你在奚音混?"陈乾商轻训: "慕晨!"章慕晨翻了个白眼。
燕羽听着声儿,无意识朝她看一眼,他目色寡淡。章慕晨对上他目光,却一下闭了嘴,不讲话了。
章仪乙笑容优雅:“我当然希望燕羽越走越高,老师祝愿你有个好结果。”
黎里在一旁冷淡地瞧着这一家人。
刚才那几句寒暄,她已把四人身份猜了个透。不得不说,这四人举手投足的确彬彬有礼。无论陈乾商还是章仪乙,翩翩气质绝非普通中年人能比。陈慕章与章慕晨从头到脚的奢侈logo,明显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长相虽普通,但都生养得不错,算白净,是无脑网友们糊上十几层金钱家世滤镜后能夸出帅气漂亮的类型。
可不知为何,这几个人表面友好,在黎里看来,却明晃晃写着各怀鬼胎。不论谁看燕羽的眼神,都叫她不爽。尤其是陈慕章,脸臭得像是从地狱里拉出来的鬼。
果然,陈慕章打断了父母对燕羽的过分关切与夸赞,冷淡道: “去哪儿吃饭的?我要饿死了。”
章仪乙挽了下儿子的手臂,安抚: “早订好了餐厅,你爱吃的。燕羽,一起去吃个饭吧?”
燕羽声音已经很低了,说: “不用了…”
"去吧。"章慕晨急切地说, "你住哪儿,过会儿吃完饭开车给你送回去。"陈慕章没发言,像是又并不排斥拉上燕羽去吃饭。陈乾商也说: “燕羽,一起去吃个饭吧。就当聚聚。”
黎里冷冷开口: "我不想去。"她这话是对着燕羽说的。
剩下
四人一愣,这才看向一旁始终摆着个冷脸的黎里。陈乾商: "这是……"燕羽说: “我朋友。”章仪乙笑: "没事,朋友也一起……"
"不去。”黎里很不客气,只看燕羽, “走不走的,冷死了!"燕羽点了下头,对陈乾商和章仪乙说: "老师,我先走了。"两人都讶异极了,奇怪地看向黎里。但黎里不理会,拉着燕羽的袖子就往前走。
身后,陈慕章嗤笑一声: "还看什么看,人眼里早就没你俩这老师了。"
不想,黎里回头就骂: "给老子闭上你臭嘴!"
四人皆是大怔,眼见燕羽和黎里走远了都没缓过来。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哪里被人这么骂过?还是当街。
章慕晨简直不可置信: “那女的谁啊?他怎么跟这种没素质的女的混在一起呀?”陈慕章一言不发,上了车,狠狠摔上车门。
拐过弯走开好远了,黎里啐道: “他们一家子可真是人模狗样倒胃口。”没人回。
黎里扭头,却见燕羽下颌在剧烈颤抖,牙齿跟打架似的,发出清晰而瘳人的咯咯声。黎里一惊: “你怎么了?”
燕羽说不出话,他呼吸急促,拼命克制着还想往前走几步,但身体已不可控制,像要倒了般一下一下地往前摆,突然,人就弓下腰去,匍在路边花坛上, “哇”地呕出一大摊清水。
“燕羽!”
他跪在地上,蜷成一团,身体的痉挛一波接一波,牵扯着他不断弓下腰身,不断呕吐。但他胃里什么也不剩了,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鼻涕和眼泪被刺激得不断泌出。
“你怎么了?”黎里赶忙去扶他,把他帽子摘下来,见他脸色枯败,额上全是汗。刚才那波呕吐劲儿过去了,他开始猛烈喘气,可像是被人拿湿毛巾捂住了口鼻,根本无法顺畅呼吸。
“120——”黎里掏出手机要拨打,却被燕羽一下攥紧手腕。他眼中竟盈满了泪,水光一漾一漾的。他很痛苦地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儿。
黎里赶紧把耳朵凑去他嘴边,他气若游丝: "药。酒店。吃药,就好。不去医院,不去……"
黎里立刻把他琴盒取下背上,架住他的胳膊往酒店走。他
起先还竭力在撑,渐渐,力量从他身体里抽走。她肩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一百米的距离,像走了万米。
好不容易到酒店,出电梯时,燕羽几乎晕厥过去,一下扑倒在她身上,扑得她连连后退撞到墙,燕羽的头也撞到她背后的琵琶琴盒上,砰的一响。
"燕羽……燕羽!"
黎里唤回他半点意识,尽全力把他拖到房间,扶到床上躺下: "药在哪里?燕羽?"燕羽仰倒在床上头,暨发汗湿,身体开始抽搐,蜷缩,对她的声音做不出任何反应。
黎里飞快在他包里翻找,拉开隔层拉链,只见好几大盒分药器,每盒都标注了日期、早中晚和间隔时间。
黎里一身汗,手在抖,匆忙找到今天的日期,掀开标注着“晚间”的盖子,将药倒出来。又见还有个盖子上写着“紧急”,便也倒了出来。
她拧开水瓶,想喂他喝点水。但燕羽呼吸急促像脱了水的鱼,喉咙里发出风箱一般的声响,胸膛剧烈起伏,却根本喘不上气。
黎里紧抱住他的头,捏住他的下巴,将药和水一道灌进去。燕羽痛苦地抓住她的手腕,身体一阵阵地痉挛,抽扯。
“没事的,深呼吸,燕羽,深呼吸……”黎里把他抱得很紧,她越来越害怕,怕吃药没用,怕出什么大事。她慌乱不安,刚想拿手机叫救护车,却感受到他身体扯动的幅度和力道都在减轻。她这才稍稍安了点心,持续观察。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平息了,紧抓的手从她腕上松落,人昏睡了过去。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暖风口嘶嘶的机器声。黎里狂乱的心跳已平复,浑身的热汗冷汗也早已蒸干。
她把燕羽放在枕头上,竟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灯光下,燕羽紧闭着眼,嘴唇枯干,满面泪痕。黎里洗了毛巾来给他擦脸,他像死掉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她想让他睡得舒服点儿,费了很大的劲给他脱掉大衣,又脱袜子,却在看见他脚的一刻,怔住。
燕羽脚背上几道长长的凌乱的伤口,蛛网一样,但每一道本身都极其笔直工整,像是刀片类的利刃割上去的。有几道看着年岁久远,不太清晰了。
室内分明有暖气,寒意却从黎里脚底往脊柱上窜。她回头看燕羽。他闭着眼,静静悄悄;分明只是在沉睡,看着却像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她回
到他身旁,看他的手,很漂亮的纤细的手。其实,她不是没怀疑过。跨年那天,他给她洗头,她坐起身时,他很匆忙地将袖子拉了下去。
黎里坐了好一会儿,唤: "燕羽?"床上的少年没有反应。
于是,她很轻地握住他的手,将他袖子往上一拉。他手腕处几道笔直而深刻的疤,最旧的好些年了,快融进肌肤本色里,已辨不清年岁。而最新的,看愈合情况,大概也就一个月。
黎里深吸一口气,很轻地,发着颤地,将他的袖子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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