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而是略透明的墨色的蓝,幕布般悬在天上。这夜云层也厚,看不见星子。但夜光熹微,辨得清脚下的路。
燕羽拎着装有糍粑和啤酒的塑料袋,划开手机电筒,刚要找钥匙。
“我来开。”黎里忽然说,手伸进羽绒服深兜里。燕羽便停下等她。
黎里歪着头摸找,眼神扫四周,远处废船厂内的建筑像隐匿在夜幕中的魅。小屋旁的一排破平房里,窗口黑漆漆的。她在寒气里打了个哆嗦。
燕羽: "很冷?"
“江边风太大。”黎里缩着脖子,跺跺脚,“你一个人来这儿的时候,不怕么?”"怕什么?""鬼。"
"……”他说,“你怕?""你看我像怕的样子?"
燕羽没讲话,要怕,她也不会三番两次在夜深无人时跑来江边。她胆子真挺大的。
她抓到钥匙,直起身;燕羽拿手机电筒给她照,见他给的钥匙和她家的钥匙串在一起,还有个阿狸的钼匙扣,
她哆哆嗦嗦,钥匙进锁孔。推门,开灯,暖黄色的灯光洒满小屋。两人进去,将夜露冷风关在屋外。
黎里连抽冷气,牙齿打架,一张脸冻得发白。
燕羽把塑料袋放桌上,进小书房搬出木制烤火箱跟小火炉,接上电源,档位开到最大了,放在沙发边。
火箱里很快一片红光。
“你先烤火。”他搬来被子铺在火箱上,又丢了双拖鞋给她。
黎里冷得要命,立刻脱了鞋,手脚一同钻进被子,颤道: “这儿怎么有女士拖鞋?”
燕羽正往沙发边搬凳子跟小椅子。他拿凳子当小桌,塑料袋拎过来,自己坐在小椅上,说: “外婆家里的。"
"怎么看着是新的?"
“可能放着一直没用。”燕羽说,见小火炉已通红,伸手探探热气,问, "你吃几块?""一块。"
燕羽拿出两块糍粑放在火炉上炙烤。
黎里手还没烤暖就伸出被子,扒开塑料袋,拿出两罐啤酒。燕羽看她一眼: "真要喝?"黎里: &
#34;反悔?"
燕羽没讲话,拿起一罐抠开拉环,放到她面前;又拿起另一罐打开,跟她那罐轻碰一下,拿到嘴边抬起下巴喝一口了,放到凳上,抬眸看她,目光明静。
"……"黎里心跳慢了半拍,拿起灌了一口,说, "你酒量好吗?""不知道。很少喝。"“那天喝了多少?”
燕羽没答,只拿起啤酒,等她。黎里和他碰一下, “咚”的一声。
燕羽喝了两口,放下易拉罐,将炉上的糍粑翻了个面。他双手张开,悬在炉上烤火。冬夜里走久了,手冷,炉火温度上来,烤着又有些发痒,他搓了下手心手背。
黎里见他始终没话,砰一下放下易拉罐,拉上被子,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别过脸去。
燕羽看她,说: “你希望我话有多少?”
黎里没什么语气: “随便你。糍粑快点烤熟,吃完我走了。”
燕羽盯着她侧脸看,但她固执地盯着墙上坏掉的钟。那钟还在不准确的时间里,吧嗒吧嗒,兢兢业业地走着。他低头看火炉上的糍粑,又翻了个面。钢丝上沾了糯米,撕破了皮。糍粑内里还是硬的,但外头软了,散出很淡的糯米清甜的香气。
他冲着火炉微张开手指,说: “我讲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讲。但你问我,我可以答。”
这已经是他尽了力才能撕开的一点口子了。
黎里垂下眼,似在想,半晌道: “我对你一无所知,除了知道你喜欢莴笋,讨厌西蓝花。”"你知道我在奚音附打架了,但没退学。"
黎里瞧着他,极轻蹙眉。
“你忘了。”他说,拿起易拉罐。黎里跟着拿起自己的,和他碰一下,说: “我有点儿印象,没全忘。”
"至于比赛,演出,荣誉那些,没什么好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黎里不太认同: “过去的事?说得像你不行了似的。要我看,你未来会参加更多的比赛、演出,拿更多的奖。"
燕羽手中的罐子刚到嘴边,说: “未来那些我就会都跟你讲。”
黎里正含着易拉罐口,听言轻抬了眸。
他却已避开眼神,仰头喝酒,男孩子
的下颌拉出一道锋利而不失柔和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不是因烤火还是其他,他脸颊些微发红,耳朵也粉粉的。
两人各自喝一口,有几秒没动静。燕羽盯着火炉里的光,手指轻点易拉罐;黎里看着墙上的老日历,转着铁皮罐子。
屋里很安静,一时能听到烤熟的糍粑鼓起后账气的噗噗声。“我闻到香味了。”黎里说。
燕羽回神,炉上两块糍粑已鼓鼓襄囊,像饱胀的口袋。燕羽起身去厨房拿来盘子勺子和白糖,将胖嘟嘟的糍粑拈到盘子里,铁勺在其顶端撕开一道口子,里头白花花的热气喷涌而出,清香四溢。他灌上白糖,递给黎里。
"小心烫。"
烤糍粑烫手,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软糯黏稠,夹着融化的白糖芯,香甜又暖乎。黎里小心地边吹边吃。
燕羽说: “我知道你喜欢糯米。”“我跟你说过?”
"还知道你吃糍粑不喜欢放别的,只放白糖。"黎里奇怪: “你怎么知道?”
燕羽淡笑,等了半晌,她又催问了遍,才说: “有次去你家买东西,你妈妈说的。”"她还跟你讲这些?她平时话很少。"
“因为我只放白糖,不放别的。她说你也是这样。”
“他们放那些榨菜、海带丝、红枣、豆沙什么的,味道很奇怪。”"没有糯米本来的味道了。"
“嗯……”黎里应着,咬下一口糍粑,不想融化的白糖汁水挤出来,从掌根滴淌到手腕。黎里立刻凑过去,伸舌头舔干净。
少女的舌粉嫩而灵软。
燕羽正巧看见,定了一秒,随即垂下眼皮。他大概是坐得离火炉太近了,脸烤得有点烫,还有点痒。
他匆忙关掉火炉,把盘子勺子收去厨房,还拿冷水洗了。出来时,黎里也吃完了,正一手托腮,一手轻敲易拉罐,有些出神。
燕羽过去,掌起自己的和她手中一碰了,坐到椅子上,喝一口。
黎里回神: “我一直觉得你爸爸名字挺好听的,燕回南。燕子回南。很有意境。就是……”她没说了。
燕羽掂了下快空的罐子: "知道为什么起这名吗?""为什么?"“他回南天生的。”“……”黎里
无语, "好吧。我不喜欢回南天。"
“但他其实,不是个坏爸爸。有时还挺好的。”燕羽很轻地辩解了一句,喝掉最后一口,放凳子上, "我喝完了。"
黎里一愣,晃晃自己手里的,一仰头。
“你慢点——”燕羽话没讲话,她已饮尽,抬下巴指了指塑料袋。燕羽于是又开了两罐,递一罐给她。
“我妈妈是莲蓬青的时候生的,所以叫何莲青。但也很好听。”"你名字有来由吗?"燕羽问。
黎里眼皮垂下,说: “我哥哥叫黎辉,光辉的意思。他们不是什么文化人,就觉得这字意思好。他们很想要个女儿,说女儿是贴在心里的宝贝。后来真的生了女儿,我爸爸说,女儿是小棉袄小棉被最里子的一层。"
她说完,不动声色地吸一口气,仰头喝酒,又去看墙上的钟。
燕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薄薄水光,只一瞬,蒸发得干干净净,她又是个那个万事无谓而无畏的模样了。说真的,他时常触动于她的刚硬顽强,勇往无前,在江州两坊这破烂地方摸爬滚打,居然没有抑郁崩溃发疯反社会。而他——
“你怎么不来烤火?”她说。
燕羽盯着她看。灯光昏黄,照得黎里的脸比白日里洁白柔和许多,有些不真实。那一瞬,屋子的墙壁和灯光变得很浓重暗黄,开始变形后退,要化成漩涡,但很快在她的声音中拉回原状——
“燕羽。”黎里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燕羽回神,发现自己心跳很快,手中紧握着易拉罐,人僵坐在江边小屋的木椅子上。
"怎么了?"“刚那口喝快了。”他低头,扯了扯毛衣领口,平定呼吸。
黎里往沙发那头移了点: “上来烤火。”
燕羽起身,将被子往双人沙发中间推了点,坐在角落,勉强跟她隔了窄窄的一人身位。两人各自斜靠沙发扶手,半对着面。
黎里朝他伸手,燕羽跟她碰了下杯。他说: “我原以为,你叫lili,是离离原上草的意思。”
黎里微愣,继而挑眉: “也对,我就是那种怎么也烧不尽的野草。”燕羽听言,很浅一笑。
黎里说: "你脚不冷?"
燕羽
于是掀开被子,将脚搭在烤火箱上,滚烫的热度瞬间裹住他拘谨而僵直的双脚。黎里又伸手,将沙发上半截被子搭盖在他身上,燕羽没做声,低头喝着啤酒。尽量不去注意和她同盖一张被子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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