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这等踰矩的事,石更是仓皇逃离了向家,可回了家也是难以紓解那股罪恶感,总觉得犯了天底下最十恶不赦的罪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一家子。
但日子要过,工要照上,他依旧准时出现在坊里,除了向家人来跟他说话时眼神总会飘移不止。
尤其越到了晌午尉迟不盼该来送饭的时间,他更是坐立不安了,虽仍是低着头假装忙着手上的活,却是暗地里偷偷地牵引脸部线条。
该咧嘴吗?不行不行,万一盼儿觉得他做了这等事还嘻皮笑脸,忝不知耻可就不好!
还是微微的笑呢?不好不好,若是盼儿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办!
或是把嘴抿起来,点头示意就好?不成不成,他不笑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脸,他可不想让盼儿以为他在摆脸色。
他兀自纠结着,门外已响起她的声音。
「大娘,您在坊外打转,可是有什么活儿要託咱们坊里做吗?」
回应她的是一道略显侷促的女音,「不不,我?我找人。你们坊里头?可有个叫孙川的师傅?」
这名字让石更后脑好不容易止下的疼痛又开始了,不自觉捏紧了手上的凿刀,凛住了气息听两人对话。
尉迟不盼声音是显然地诧异,「没呢!咱们坊里没有姓孙的师傅,大娘您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巷头还有一间木坊,您可以上那儿问问。」
「不不不,我上那儿去问过了,他们说那个?那个得了木雕赛首奖的师傅就在你们这里,现在大伙喊他什么?石?石更?」
「石更哥?」尉迟不盼更意外了,可是依旧客客气气,「大娘,石更哥确实是咱们这里的师傅,您里边请吧?」
听见这对话的不只石更,坊里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目光朝石更投去,全都吓了一跳。
「石更,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
石更没有理会他们的关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额际的冷汗连连滴落在襟上,晕成一块块深渍。
他抢在她们进门之前大步横行,硬生生将来人拦在外头。
尉迟不盼倒是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出来了,眨了眨眼,「石更哥,有个大娘要找?」
但她话没能说完,就教身旁妇人的哭声截断。
「阿川!真的是我儿阿川!」
她被妇人一下哭懵了,张嘴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石更。
石更面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线,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涕泗横流的妇人。
妇人不知是不是泪眼迷濛,一点儿也没在意他疏离神色,只顾痛哭,「阿川,我是娘啊!你不记得娘了吗?」
?他哪有什么娘?
颠沛流离的那些年,他不知道在鬼门关前绕了几次,所幸他命硬,每每都还能拖着一条烂命爬回人间,所以那时年幼的尉迟不盼胡乱让他姓了石,他也没什么意见,真把自己当成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再无任何亲人。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石更一听见那个字眼就摇头。
「阿川!你都忘了吗?」妇人泪落得更兇,「阿川,你都不知道你走丢那时娘都要哭瞎了眼,你可是娘的眼珠子、娘的心头肉啊!还好老天有眼,把你还了回来?」
石更微微瞠目,用一种惊奇而荒诞的眼光看着妇人,不敢置信自己所闻。
「阿川,你别怨娘,娘不是没找过你,而是没法子呀!」妇人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探手去拉他的袖,「你走失后没几年,家里就让一场洪水冲垮了,你爹不知去向、你弟弟又是个福薄的,一场重病没能熬过来?娘只剩你这个依靠啊!你还不认娘,岂不是让娘去死吗?」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只怕是仗着他那时年幼,不会记得过往才随口编诌,偏偏这件事于他留下了莫大的心伤,甚而昨夜才鏤骨铭心的复习过了一场,他又怎么会忘?
他极为努力才压抑下眼角那一点嘲讽,一把抢回了自己的袖,甚而退了几步。
「阿川,你真不肯认娘?」妇人为他这疏离举止捶胸顿足,「娘这些年拖着一口气没死,就是掛念着你?而今知你过得好,娘也没什么遗憾,就让我以死赎罪吧?」
她口里嚷嚷着,还真俯身朝墙上撞了过去,让尉迟不盼急了,连忙拦住了她,「大娘,您别激动。这?这事突然,我?我们还是进去好好说吧?」
她本意是要打圆场,谁知石更却沉默的横着身子在门口,半点不退,就这么僵直着背脊,以一种固执而防备的姿态挡在唯一的入口。
他不要她踏入天工坊!不要她进到他的世界里头来!哪怕只有一角都不要!
尉迟不盼哪里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劝慰着觅死寻活的妇人,他又如此顽固,忍不住就扬声嗔了他一句,「石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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