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有一条狭窄的河流,因是冬日的缘故,结了层半透明的薄冰。
沈祁修俯身向下,曲指叩碎冰面,让刺骨的流水冲刷去指缝温热的鲜血,然后拿出一条雪白色的帕子,细致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他擦拭的速度很慢很慢,厉鬼就揣着袖子蹲在他身边等着,趁他心情不错与他对话:“这小子的金丹能不能助你破入元婴境?”
“还差得远。”沈祁修道,“若是可以把林清昀单独骗出来,他的金丹或许有大用处。”
厉鬼马上相当期待地摩拳擦掌,提醒道:“有一个人肯定会单独陪你出来,就是你那位师尊。”
“他化神境的金丹,岂不比林清昀刚摸到元婴门槛的金丹好用得多?”
沈祁修嗤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师尊是化神境,而且是化神大圆满。”
“你觉得我对上他,能有几分胜算?”
厉鬼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没拿定主意,继续循循善诱道:“你那里不是收着一味从药王谷弄来的毒药吗?怎么不找机会放在他身上?”
“那药只能影响他的心神,不能保证他会经脉逆行,走火入魔而亡。我和他的修为差距过大,暂时还赌不起。”
“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厉鬼见他拒绝,仰起脖子不悦地看着他,戳穿道,“什么赌不起?你明明就是不愿意动手。”
沈祁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我不愿意。”
他承认得如此坦率直白,厉鬼反而愣住了:“为什么?”
在它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沈祁修自己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他发现,他不愿意杀师尊的原因似乎有很多。
例如,朝露的靠枕躺上去是软的,扶月小筑里经久不熄的冷香很好闻。师尊亲手给他栽种了漫山遍野的萤火芝,关心他把炽霄剑藏进灵台疼不疼,为了他一本正经地对着元珩仙君扯谎说胡话……
况且他每次杀人的时候,一向习惯用匕首击碎被杀者的识海永绝后患,并以这个举动宣告屠杀的结束,可师尊的额间,却生了一朵极为漂亮的飞花。
那朵飞花会跟随着师尊情绪,在师尊笑起来时发亮,在师尊蹙起眉时黯淡,沈祁修觉得它明明灭灭十分有意思,不忍破坏它完美的图案。
但以上哪一条理由,都有些站不住脚。
沈祁修斟酌一番,最终说:“他给我过生辰。”
“过个生辰而已,值得你那么感动,连深仇大恨都忘了吗?”
厉鬼简直匪夷所思,“我从前怎么没发觉你那么好糊弄?”
沈祁修道:“与我有深仇大恨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心魔。”
厉鬼被他气笑了:“呦呵,你倒替他找上借口了。这种说辞你也信?”
“我信。因为他跟那个人……不一样。”
沈祁修道:“一个修士的性情突然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除了心魔和夺舍,我想不出别的解释。”
“夺舍一事我们用搜魂术查探过,他仍是扶月仙君没错。更何况他无缘无故地待我好,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沈祁修睨着厉鬼:“你现在显然没有能力对他使用第二次搜魂术,我确定不了这个答案。”
他说得振振有词,厉鬼一时反驳不得,只好托着下巴垂头丧气地抱怨:“但你不杀他,谁来锁魂鼎陪我作伴?我孤零零一只鬼整日被你关在里面,闷都快闷死了。”
“林清昀。”
沈祁修淡淡抬起眼睛,猛地松开十指,将其实并未沾染污物的雪色丝帕丢进河水中,“他是太虚剑宗的首徒,勉勉强强够资格进来。”
厉鬼奇怪道:“你和林清昀好像没有什么过节吧,怎么偏偏盯上了他?”
“以前没有,如今有了。”沈祁修一字一顿地复述着许骄对林清昀的褒扬:“我师尊赞他,谦谦君子,出类拔萃。”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凭他,也配么?”
这他娘的都能算作杀人的动机?!
厉鬼一阵无语,故作深沉地啧啧摇头,劝道:“你这样可不行,张口师尊闭口师尊的,难道真要把他当成师尊供着?一件借力登顶的工具罢了,犯不着你这般费神。”
见沈祁修沉默不语,厉鬼又嘀咕了几句:“等你的好师尊知晓了你的修炼之道,指不定马上就要跟你翻脸,我看你到时候如何自处。恐怕是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一再地拖延时间,便是白白浪费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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