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忧和将士们一道沉默了。
小家伙沉默,纯属是被霍去病的操作哽到。千算万算,属实是没算到,小霍所谓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现场亲自带货。
也不知是不是霍去病对行伍之人更为了解的缘故,他这招竟然还很管用。整个校场上的将士们,从上到小都打起精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静静恭候骠骑将军的下文。
卫无忧小朋友只需要呆呆坐在一边,听着霍去病越来越激昂的解说——
“云中郡大片的盐碱地,只需要在农闲时种上栽培绿肥,那地力恢复的,都不用你们操心,照常种下小麦就能收获!"
“还有这小麦良种,第一批自愿加入‘民兵团’的,按照家中拥有的土地亩数足量发放良种,等明年收麦后,只需要交还三成,余下的六成用于家中口粮和来年的留种。"
“这些都不算什么,我们家孩子就是太过聪慧,还想出来‘立体农牧’啊,能叫会畜牧的人一边养马饲羊,一边还能喂鱼养鸭,往后发展得好了,养几头豺狼虎豹都没问题!"
小家伙终于听不下去了,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夸大事实起来了?越吹越没影,他听着都不敢抬头了。然而,台下的将士们反应良好。
“骠骑将军都这么说,那必然就是真的!这可是咱们勇冠三军的冠军侯!”
“我作证,我在长安做行脚商的姐夫回来说过,咱们这位小云中王可是有真本事的!”"对对对,如今刚用上的细盐、草纸等,听说都是这位小云中王的手笔呢~"
于是,全军之内这么一传话,上赶着转职做“民兵”的人前赴后继。
卫小四起身立在霍去病身边,有些叹为观止,这种单细胞的思考方式在军中还真是不少见啊。或许真如去病阿父所说,简单粗暴,有时候才算最有用的对症下药。
从大营回到云中城之后,卫无忧便让南风按照霍去病说的,做了一份简报,交给国相陈安之,由他去统领属官们将此事排布落实。
陈安之也是个相对年轻的文官,自小学的便是儒家经义。
他出身北地,与公孙贺、公孙敖等武将是同乡,因为熟悉北地郡、朔方郡、五原郡的风土人情而被举荐到刘彻那里,此番被刘彻特意挑选来出任国相,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一开始,卫无忧有些担忧,便故意将此事的执行落实交给了陈安之去做。好在,这姓陈的还算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然做事情的手段稍显稚嫩,但胜在细心,看新改组出来的民兵和其家人的反应,也能知晓此事办得不错。
开荒之后要播种,最早也要到三月。卫青霍去病已经带着卫伉几人快马奔赴朔方,他们要忙着仲春的征战准备,时间自然有些紧迫。
卫无忧小朋友则不然。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下,古人的冬天大都是有些无聊的。
即便他要改革,也不得不遵从四时的规律。将“民兵”的户数统计出来,算好需要发放的小麦良种,再教他们如何种下几种简单的栽培绿
肥,如冬季的鼠茅草,春季的胡麻等。
做好这些准备,他便舒舒服服地躲在烧了暖墙的殿中猫冬。
今日正是云中城的寒风最冷彻骨髓的时候。
一场大雪强袭,将整个云中城外的山精野怪踪迹全部掩盖。两条河水冰封,就连四方城墙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云中的城墙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卫无忧到这里之后,瞧见竟还是夯土墙,便第一时间叫匠奴们与军中合作,用水泥混凝土浇筑加厚城墙,同时将它的高度也抬上了一层。
高墙铁桶之地,有一层冰结在城墙上,大大减少了被人奇袭入城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卫无忧这回来,还被刘彻嘱咐特意带上了猛火油柜。这种守城利器,便是有漠北一带的匈奴散骑来打草谷,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铁网上头,几颗栗子“噼啪”作响,已经爆开了花。
卫小四捡了一颗爆香的放在案桌上,食指指尖被烫的通红,连忙摸了摸耳垂,又笑嘻嘻去逗桌上那颗栗子。
南风忍不住道:"小公子,要不还是仆来剥开吧?"
卫小四瞪他一眼:“我自己可以。南风,我都八岁了,难道还不会剥个栗子嘛,你这样拿我当小孩儿,会弄得我很丢脸的。"
南风一脸受教:“是,仆记住了。小公子,请。”话音落,卫小四的牙碰上板栗壳,发出“嘎嘣”一声,紧跟着传来他倒吸一口凉气的抽搐。
刺儿瞪圆了眼:"小公子,不是说会剥栗子么,这是怎么了
?"
卫无忧小朋友生无可恋脸,露出牙齿皮笑肉不笑:“不怪栗纸不怪藕,似牙掉惹。”刺儿:"……噗,公子说话都漏风了。"南风:"…下回,再碰上这种有壳的,他还是抢着剥吧。
好好的猫个冬,卫无忧又掉了一颗大门牙。这不仅仅是说话漏风的问题,还影响了他一介云中王的形象和可信度。
小萝卜丁包袱很重,为这个,一整个冬日都不怎么出门,即便要出去,也尽量保持不苟言笑的小古板形象,要是实在忍不住了,他就蒙一块黑纱布在口鼻之上。
堂堂云中王,倒像是来打家劫舍的小悍匪。
国相陈安之来了几次,撞见卫无忧这副山大王造型,还当是小孩子爱玩闹。后来多见了几次,卫无忧还一直蒙面,有时候甚至咳嗽,他便觉出不妥了。
陈国相没养过孩子,但是听过各种小儿病啊!他不禁有些心慌,还当云中王这莫非是染了什么病,有意在遮掩。
陈安之此番跟随出京,便曾被陛下叮嘱过,若是封地内的决策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亦或是云中王有什么危难,便可传信长安加急羽书,不论大小,定不能误事。
在陈安之的眼中,陛下对这卫无忧,是真真切切的上心。
他不是那种喜欢打探郡王隐私的人。而这恐怕也是刘彻选择他来做云中国相的原因之一。
陈安之回到府中,来回踱步之后,最终快步去了书房修书一封,按照陛下吩咐的方式,亲自去城中传递密报之处,将这信送了出去。
从云中传信到长安,即便是刘彻的特派件,也须得三日。陈国相叹息,期望一切都来得及。
未央宫内,大雪落满松枝。
正殿的暖墙烧得很旺,刘彻正与卫子夫手谈,这四方棋桌之间,莫名拉近了帝后二人之间的距离。
卫皇后自从卫无忧离开长安之后,便生过一场病,病得不重,但人总是不见好,外加食欲不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刘彻没办法,只得请了阳信长公主进宫,叫她从中解释一番。最好能多提一提,他这个一国之君都为无忧带了什么人做了哪些准备,免得皇后郁郁寡欢,连据儿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阳信确实是进宫了。
但并非美言,而是关上门跟卫子
夫狠狠将刘彻痛批半日。这事儿她没敢叫上王太后,毕竟无忧分出去做了诸侯,与皇家有些利益从根本上有冲突,她不敢拿忧儿的事冒险。
两位阿母疯狂吐槽着当今圣上的心思,一时又有些心疼还未过八岁生辰的儿子,相顾流泪。
阳信沾了沾眼下,拍拍卫子夫的手:“你啊,也别多想。这几日将军来了信,信中说忧儿在云中一切都好,诸侯邸、仆役、吃喝都不缺,手下属官也都会办事又朴实,好管教,叫我们不要担心。"
"这小馋鬼,吃得太猛,都把自己的牙齿给绊掉了,好在就是一颗该掉的牙,是好事。说明呀,这孩子长大了。"
卫子夫听到这话,才算是喘过气了。
阳信见状,又意味深长:“我们在长安好好的,你将陛下抓牢一些,才是对忧儿更好的帮助。不只是忧儿,你还有据儿呢。"
阳信一语点醒梦中人。自那日之后,卫皇后便主动从椒房殿中走出来了,从前收起来的脂粉华服也被她挑了出来。
卫子夫很懂什么是适合自己的,她的妆容和衣饰简单,却绝不会泯然众人,很是衬托气质,连多日不见她的刘彻也是眼前一亮。
自此,宫中便传闻,卫皇后复宠之后与陛下情谊越深,陛下对她的态度与对从前那位相较,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宫人们的猜测有许多,唯有卫子夫自己知晓,她的心境究竟是发生了怎样一番变化。
棋案之上,刘彻落下一枚棋子笑道:“梓潼这是一时大意,要叫朕领先了。”卫子夫笑了笑,不置可否。
四喜从外头进来,已经提前在廊下掸过肩头脚底的落雪,这才从怀中扒拉出一封信,匆匆瞧了卫子夫一眼,递给刘彻。
刘彻专注于眼前的棋局,随口问:“何处来的?”
四喜躬身:“回陛下,是云中寄来的羽书。”
这话一出,帝后二人同时将手中棋子落入棋篓子中,仰头看向四喜手中。刘彻更是心惊,想到自己为无忧做的排布,伸手抽过密信:“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早些掌来。”
四喜把头埋得更低了:“昨日夜里便到了。只是,陛下已经在椒房殿宿下了,下头的小黄门们便没敢声张。"
卫子夫难得插嘴:“往后,像这样的事情切不可再耽
误了。若是出了岔子,你们谁都担待不起。"
四喜连声应是,用余光去瞄刘彻的反应。
皇帝陛下这会子的脸色可谓是黑透了。按照陈安之的描述,忧儿这像是染了什么难治的疫病。
边境之地,常年战事。
若是死人多的时候,在冬夏两季确实容易出现瘟疫。皇帝陛下越想越心惊,连带着手上的力道都大了些,险些将信纸扯烂。
卫子夫心思细,察觉到刘彻的变化,心中也是一沉。她稳住声音问:“陛下,可是无忧的消息?"
刘彻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与卫子夫说,只能将手中的信转交给她,叫她自己看。
卫皇后看过信中内容,脸色瞬间煞白。
她是做母亲的人,虽然未曾养过,但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第一反应自然先会担心孩子的安危。
静下心来再思考之后,她才恍恍惚惚开始分析真相。
无忧蒙面,很大可能是因为长公主提到的掉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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