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要去找她?"秦拾意脑海中转过千百万个想法,只觉得宁一卿是不是快疯了。
之前破戒喝酒,现在又开始抽烟,真是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其实她能理解宁一卿的意思,做宁家继承人的Alpha,必然逃不开被架在台前微笑端庄,虚伪应酬,周旋人情的命运。
鲜花锦簇,却是放在烈火上炙烤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自在逍遥换泼天富贵。秦拾意低声笑了,洛悬的确看上去淡泊从容得很,不像一个为名利蒙蔽双眼的人。所以宁一卿这样的想法着实荒谬绝伦,令人不齿。夏初的夜里雨总是忽大忽小,那棵樱桃树的树叶被打落几片,女人的眼神复又烙进几许迷离。
宁一卿深吸一口气,潮的、灼的,迫得人心慌郁结,她的语气又是轻飘飘的,“我肯定能找到小悬的。"
"你是不是疯了?一卿,你给我说,你现在是不是不正常?"
"不是疯了,是我愚不可及。"
事到如今,宁一卿才惊觉自己行事的荒诞可笑,引以为傲的逻辑、推论、观察、决断,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
过于信赖自我能力,下场就是走入万劫不复的歧路。她活该。
"你能去哪里找洛悬,你如果不是疯了,就是在做梦。"
“很多地方都能找,小悬以前的家,各处的海,她肯定会在的,”宁一卿说着说着,露出真心的笑容。
这一笑颇有年少无知时天真的味道,愣是让秦拾意呆在原地,感觉时光倒转,好像曾经有一次也见过宁一卿这样笑。
唯一的一次,那个时候的宁一卿好像也说要去找什么人?
秦拾意摇摇头,昏头昏脑地撩开长发和眼睛上的雨滴,觉得自己这是被宁一卿的疯言疯语搞出幻觉来了吧。
“洛悬现在到底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看你是烧糊涂了,”秦拾意上前,探了探女人光洁细腻的额头,不出所料的一片滚.烫,“你不要命了,这么烫还敢下楼,乐然和周姐不管着你,由得你胡来。"
“我没事,房间里太闷,出来走走就回去,”宁一卿语气恢复成淡淡的口吻,安慰着秦拾意让她不要着急。
"好吧,可是,你不
是怕黑吗?这里这么黑,我一会回家了,你一个人会害怕的。"
"不会,有星星陪着我。"
秦拾意下意识瞟了眼夜空,星星是挺多的,但问题是星光也照不亮这里啊,院子里潮潮的,就这么一会儿她们两人的裤脚,就被草尖的夜露打湿。
“要不,你回房间里开窗看星星?院子里寒气重,风又大,你病情加重了不好。”
秦拾意以为宁一卿会倔着不走,可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地说你说的对,我要回去找星星灯。
她只当宁一卿是温度烧高了,说胡话,可不敢随便接茬儿,生怕宁一卿又要说去找洛悬。
人都去世了,还要怎么找,这不是瞎胡闹嘛。
回到别墅客厅,宁一卿招来管家低声询问有关星星灯的事情。管家皱着眉,一会儿看看蓝乐然,又看看秦拾意,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
"小姐好像之前叫我好好收起来过,应该在另一栋副楼的杂物间里妥当放着。"
“正好我去找找,”宁一卿接过热毛巾,擦拭着额头,一张清矜苍白的脸,绯色不减,白得如霜,红得妩媚。
"大小姐,您去卧室休息养病,我们去帮您找,星星灯我认得,"管家小心翼翼地察看宁一卿的脸色,“医生说要卧床静养,您还是要遵从医嘱。”
闻言,宁一卿摇摇头,低声说:“我想亲自去找,你们找不到怎么办?”
众人无奈,只得依着这个病人,蓝乐然跟在后面心里直念阿弥陀佛,盼望宁一卿能快点恢复正常。
去副楼的花园小径蜿蜒曲折,房间里各种杂物分门别类,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宁一卿直接朝一个樱桃木的小柜子走去。
秦拾意边看边语重心长地说:
"一卿,你只是爱不对豪门需要的人。"
如果爱上一个更合适的人,或许就没有这般千转百回的凄苦纠结。
这红尘间,谁又能精准控制爱恨。只能说,很遗憾,宁一卿和洛悬并不是最合适相爱的人。
然而,女人只把秦拾意的话听了一半,看似冷静地说:“是我的爱不对。”
她手指微颤,妄图寻找之前她
让人拆掉的星星灯。
其实,这一生,她都在用心修正自己,不可任性,不可固执,不可意气用事。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不越矩,不重欲。
修正来,修正去,只觉得有些可笑,她就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功利主义者,不愿有丝毫的改变。泛着清香的柜子里,空无一物,只余一方用来挡灰的钩花丝绢。
管家面露尴尬,“我放在这儿的,也许……也许是洛悬小姐自己拿走了。”
"小悬拿走了?”宁一卿恍然地攥紧钩花丝绢,一双眼突然亮了亮,“是刚才拿走的吗?"
"不……不是,”管家面色古怪,与秦拾意她们面面相觑,又实在不敢多说,"应该是之前,那次您把洛悬小姐接回家,有一天她过来拿走的。"
宁一卿阖上双眼。
除了蒲公英和满天星,小悬当真什么都不想留给自己吗?
就连唯一的永久标记也在消失,每一夜她都能清晰感觉到,小悬留在她身体里的,正在一点一点减少。
她无力阻止,像只搁浅的鱼,眼睁睁看着水分蒸发。是啊,是她先丢下小悬的,凭什么让小悬一直等着她。
她以前指望着洛悬成熟起来,明白感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她甚至希望洛悬开开心心接受事实,不再悲伤不再固执不再难过。
现在好了,洛悬早已经放下,走得越来越远,不让她找到。原来悲伤固执难过纠缠的人,是自己啊。
事到如今,不过是自作自受、自讨苦吃,宁一卿独自走到门边,仰头望着天上星,扇骨般的手指紧攥着丝绢,用力到发白。
见状,蓝乐然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洛悬应该还留下了个东西。
“宁总,我记得那次洛悬小姐到国外时,给您送了礼物,您当天晚上离开前,嘱咐过我们把礼物收起来了的,现在应该还在庄园书房的木架上。"
记忆和思绪回笼,宁一卿眼角泛红,面容惨白,双眼却闪烁着微光,“现在就过去拿,公务机应该能立刻起飞。"
“宁总宁总,”蓝乐然小跑着追上宁一卿这个病人,着急地说,“您慢点,我过去替您掌吧,发着高烧坐飞机不好。再说一个物件又不会不见的,"
浓重的夜风在灯光中穿行,白
濠漾的潮气弥漫开来。宁一卿停下脚步,纤细曼妙的背影在雾中朦胧不已。
秦拾意和蓝乐然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理智地同意,没想到女人苍白瓷色的面容在夜色下,异常虚弱却坚定。
“我等不及。
等不及?
有什么等不及的?
望着宁一卿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秦拾意懵了,或许她大概不能理解宁一卿,为什么会固执地认为洛悬没死,
都以为洛悬是被抛弃的人,可谁都没想到洛悬决绝又清醒,刚被丢掉的时候会哭,哭完就走出
来,有了新的生活。
到了最后,被丢下的只有宁一卿。
对宁一卿来说,这就是执念吧,没什么来由的。
"喂,一卿,公司的事你还管不管了,一堆公文等你批示。"
复古老爷车已经准备好,宁一卿降下车窗,露出星月般疏离矜冷的面容,轻轻说道:"视频会议,我会在飞机上处理。"
行吧,秦拾意耸耸肩,使了个眼色给蓝乐然,意思是照顾好宁一卿,这人现在脑子不清醒。蓝乐然倒是接收到,并且理解了这个信息,只是感觉自己有心无力。
毕竟平常的宁总不是这样的,自从和洛悬离婚,取消标记清洗手术、取消订婚、把洛悬带回别甲予
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都不像宁一卿会做出来的事情。她现在才是六神无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航行,白檀花木盒到底还是取到了,小巧精致的木盒,恰到好处的洁净气息,里面一枚镂空雕花的星星戒指完好无损。
边角的破损和裂纹,不知更像谁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派人全国搜寻小悬,尤其是……有海的城市,还有叫西叶的那个城市。"
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宁一卿乌发披散,侧颜染着沐浴后的潮气,瓷白中氤氲出病态的红。
“可是,二小姐已经找过一遍了,在全国找费时费力,有那个必要吗?”
蓝乐然小声劝解道,她并非觉得麻烦,而是担心女人带着这般可能性几乎为零的希冀,伤神伤情,又有什么用呢?
更何况,那个人,无论生死,或许都不想再
见到宁一卿。退一万步说,那个人或许还活着,但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被找到。
"多派人手,从我的私账上出,"宁一卿的手指缓缓在木盒在摩挲,一时不察被边角的碎木刺划伤。
细密的伤口很快流出鲜血,她呆呆看着染上铁锈色的木盒。
木盒本来被洛悬打磨得十分光洁,只因摔破后久久无人问津,生出了木刺。没有再多说什么,蓝乐然看出宁一卿周身的沉抑和低落,叹了口气慢慢退出房间。当天她们便飞回京市,私人飞机的电动双人沙发放平,成了勉强算是舒适的双人床。空姐不时送来新鲜的果盘、苏打水、清淡的白粥小菜,米其林的料理,还有降温用的冰块和冰
袋。
开过两个视频会议后,宁一卿终于躺下休息,手心握着白檀花木盒,静静望着舷窗外的黑暗。
公务机专门配有停机坪和接送车,四辆黑色的轿车在道路上滑停,宁一卿从飞机舷梯上下来时,等在外面的接机人不止一个。
宁老爷子换了条铺色手杖,身边跟着的是宁一心,秦拾意吊儿郎当地靠在车上,晃悠悠地跟宁一卿打了声招呼。
见到宁一卿,宁老爷子不由分说地让身边人,强行把孙女带去医院,一路上絮絮叨叨着什么“不爱惜身体”,"不知道犯什么糊涂",“长大了就翅膀硬了不听话”。
强行被送到医院后宁一卿病势沉重,惊悸、高烧、失眠,昏昏沉沉了许多天,期间夏之晚还特地过来探望。
“宁总,我想了很久,还是跟你说一声,悬悬说过不办葬礼,因为不喜欢那些人过来打搅自己,你能理解吧?"
出乎夏之晚的意料,宁一卿眼睫微撩,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答应了。
利落得不可思议,让夏之晚颇感意外,这人到底是接受洛悬已死的事实,还是陷入另一个极端去了。
不过,这么多天过去,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而且,即便到了现在,她仍然觉得宁一卿本来就不爱洛悬,最多是一点愧疚罢了。
这下,洛悬应该能真的自由了。
夏之晚想。
离开病房时碰上宁一心,发觉对方一副心虚后悔的神情,夏之晚急忙拉她到一边,嘱咐她千万不要露馅儿。
“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你有想当
叛徒的潜质,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说要帮洛悬脱离苦海的,你不是小粉丝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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