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层办公室安静下来,有热烈的风越进来,吹动桌案上的蒲公英,白色的小伞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小雪。
蓝乐然战战兢兢地抱着包裹,重新整理语言,说道:
"私人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洛悬小姐今天突然发病,不治……不治身亡。这个包裹是她早上加急快递给您的。"
春末夏初的午后,日光总是明晃晃的,照得人眼发晕。
宁一卿机械地看着蓝乐然打开包裹的动作,浑然不知紧扣在桌角的右手食指指甲断裂,渗出点点腥红,仿若白玉染血。
包裹一点点打开,里面是那两条星星手链,一金一绿两颗宝石点缀其间,简约又璀璨。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字条,蓝乐然偷偷瞟见上面写着:[盆栽我不要了,所以我们也算两不相欠。]
她立马噤声,慢慢地退后,尽力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虽然女人的神情和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称得上是云淡风轻。
像是受潮的瑰丽烟花,有什么剧烈的焰火涌动,却来不及盛放便湮灭无声,如同一场被酝酿的高亢悲歌。
"乐然,"宁一卿将万宝路钢笔稳妥地插回笔筒,除了唇瓣失了颜色外,整个人神闲气定。
蓝乐然后退的脚步定住,硬着头皮说道:
“宁总,下午的四点会议要不临时取消吧,另外您要不要短暂休个假。”
没人应答,时间的流速仿佛慢了下来,宁一卿只是优雅平静地望着蒲公英。
“宁总,您是不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就先出去了,”蓝乐然明白一般人知道一件悲痛的事情时,都需要独立空间来宣泄情绪,宁一卿也不例外。
"不用了。"
"什么,什么不用了?"
不用取消会议,还是不用一个人静一静?蓝乐然有点懵,连珠炮似的提问。
“都不用,”宁一卿说。"备车,”她垂阖着眼,“我要去见小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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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医院的地板与墙壁光洁如新,医护人员井然有序地工作,粉刷成淡蓝色的走廊里,清淡的花香掩盖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里仿佛不那么像医院,更像是某个布置精美的花店。
因为走得匆忙,宁一卿并没有穿上西服外套,一袭简约整洁的纯白真丝衬衫,勾勒出女人曼妙纤细的身姿。
夏之晚抱着双臂,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女人走来,宁一卿身侧的冷意几乎透过真丝衬衣,充盈整个空间。
“夏小姐,我想见见小悬,”宁一卿的声音温温柔柔,让人听不出她的情绪。
“你来得太晚,没机会了,我们上午通知的你,但你在开会,”夏之晚客观地指出这一点,轻轻叹息一声。
"她在哪里?"女人眉目间时而涌现迷惘之色,时而又变得清醒自持,“我要见她。"
"你见不到她了,”夏之晚轻声说,像是在为旅人指点迷津,“不过洛悬也不需要,她走的时候很开心,这就够了,不是吗?"
时间在这一刻,再次慢下来,宁一卿感到呼吸不畅,脸色苍白,唇瓣却渐渐嫣红得像是病入膏肓似的,如云似雾,美得不可方物。
“宁总,这里对您来说是腌地方,您纡尊降贵肯来见悬悬的心,我们大家都知晓,相信悬悬在天之灵,也会感激您的。"
在天之灵?
以前她只觉得死亡,是人类必经的自然过程,没什么大不了。
可她从未想过,死亡原来是这么冰冷的事情,她在想小悬会不会冷,会不会觉得安静。会不会……很绝望。
"小悬真的……"似乎说出那两个字,太过残忍,宁一卿仅能以沉默代替。
“真的去世了,你也知道她的病,身体和心理同时遭受折磨,做完那个手术后,更是时好时坏,你应该没什么好惊讶的,”夏之晚略带嘲讽地笑,“我还以为你和洛家人一样都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
宁一卿尽力保持着匀缓、沉稳的语调,并未因为夏之晚说的话出现情绪波动,“谣言止于智者,何况……我并非那般不近人情。"
夏之晚感觉似乎看见宁一卿眸光破碎凌乱,但仅有一刻,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这个女人大概率是
没多伤心的吧,毕竟那只是洛悬而已。
对世界上很少的人来说,洛悬很重要,但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连洛悬是谁都不知道。宁一卿不曾真正了解过洛悬,又怎么有资格真正为洛悬伤心呢?
“宁董是怎样的人,我想只有您未来的妻子清楚,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管中窥豹,最终只能贻笑大方。对了,洛家人刚才都来过了,离开得很快,生怕沾了晦气。"
夏之晚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阴阳怪气,但她就是忍不住。洛悬那个小孩叛逆彻底,敢爱敢恨,能够一笑泯恩仇,做到不在乎宁一卿。
她做不到,她就是想看到宁一卿难受。
不过,连死亡都触动不了宁一卿半分,这人又真的在乎什么。
"那么,您请离开吧,不要再来了,悬悬并不想见到你。"夏之晚说。
转身的时候,女人速度匀缓优雅,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夏之晚目光冷硬地看着,忽然看见女人于墨黑长发间,露出一截素白的侧脸,如浸透水墨的清
月。
"她们算不上小悬真正的家人。"
“可是你也算不上,你和洛家人没什么区别,”夏之晚幽幽地说。“夏小姐,我真的没机会见小悬一面吗?”她看不清女人眼中的神色,仅能从声音里窥见几分艰涩,甚至枯槁的语调。
“嗯,她走之前说过,你和她,死生不复相见。”
这句话算不得她杜撰,昨夜的洛悬,苍白着一张脸,说过这样的念白:“幸运的话,我和她死生都不会再见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宁一卿面色不善,指骨用力到青白。
“去火.葬场里见吧,幸运的话,你还能见一见她的骨灰。”夏之晚唇角微扬,笑得有些残忍,"地址我一会发到您的手机里。"
"多谢。"
短短两个字,女人离开的背影,纤细僵硬,像一尊美丽的雕像。坐在车里,宁一卿用热毛巾擦干净手,看着眼前的推理小说,迟迟没有翻动书页。
“乐然,派人查夏恩私人医院今天的车辆出行情况。”
蓝乐然皱眉,“宁总,您这是担心夏小姐搞了什么猫腻吗?这
种医院私密性很好的。”
"小悬,绝不会轻易离开的,小悬肯定会等着我,不会……不会的。"
"您的意思是,洛悬小姐是假死,故意想逃开您?"
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蓝乐然急忙闭嘴,却发现女人并没有追究,反而疲倦地阖上眼,那般脆弱无力。
原来,一遇上洛悬,宁总便会这样力不从心。也行,可能宁总并非所有人认为的那般……冷血薄情。
只能说她对宁一卿的了解,始终停留在冰山一角的层面,其他人又未尝不是。"还有,让一心过来见我。"
蓝乐然愣了一瞬,“您是说让二小姐过来?”她知道宁一心刚回来不久,正四处玩乐,所以宁总这是要让自己妹妹,帮忙一起找洛悬?
"嗯,让她到公司来。"
宁一心过来的时候,宁一卿恰好收到夏之晚发来的火.葬场地址,年轻的Alpha一路跑进办公室,轻轻地说道:
"姐,我刚从家里过来,爷爷说他现在要来公司开会,让你做好准备。"“告诉爷爷我没有时间。”宁一卿没有丝毫犹豫,声音飘忽但笃定。
“可是……好像是很重要的会议,”宁一心走到办公桌前,低声说,"好像有关董事会的一些任命和决策,你作为执行董事必须在场"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更改时间,”宁一卿唇瓣失了颜色,面色如霜,眼角却是红的。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宁一心嗫嚅着开口:"“姐,你……节哀顺变,别太伤神。"
“一心,你也相信小悬离开了吗?”
宁一心此刻心跳如鼓,斟酌好久,才慢慢地说:
“死亡这件事还分真假吗?我觉得洛悬不像一个会拿死亡开玩笑的人,她的作品都很有力量,对抗死亡的力量,她不是轻易对死亡妥协的人。"
"不会轻易妥协?"宁一卿握着文件的手,无意识将它们揉皱。"是啊,姐,你应该很了解她吧?"
犹如诛心之语钻进心脏,宁一卿呼吸微窒,过了很久,墨色眼瞳迷蒙着说:“我有事先出去了
“姐,你做什么去啊?”宁一心
急忙拉住人,手心微微出汗。
"去看看小悬,不知道她会不会冷。"
“你……你不能不管公司啊,”猝不及防瞥见女人眸中的痛色,宁一心咬咬牙继续说道,“公司不能没有宁一卿,姐,要不我替你去吧,我会把情况都告诉你。"
宁一卿摇摇头:"不了,我要亲自……"
办公室的门被宁老爷子的保镖推开,宁老爷子拄着银制拐杖走进来,说道:"一卿,会议你不可以缺席,你们过来把大小姐带进会议室。"
“姐,你放心开会,我会帮你去看的,”宁一心有点心虚,所以声音越发地大。“爷爷,我有要紧的事。”
“有什么事比公司更重要?”宁老爷子气鼓鼓地拿拐杖到处指,“之前你爸手术差点没命,我不也照样坐镇公司。"
"姐,你去开会吧,我帮你去看,你还不放心我吗?"宁一心狠下心来,拉着神思恍惚的宁一卿到会议室去,再一溜烟儿跑走了。
大大
负责饮食的周姐,已经将党参、当归、茯苓等药材,炖煮的补汤,炖了一下午。
文火煨着那口老砂锅,清澈汤水咕噜翻滚气泡,闷在盖子里的声音,在夜色中静谧安宁。
周姐悄悄过来和蓝乐然请示道:"大小姐累了一天回来,还不开饭吗?这汤现在喝,最是滋补。”
蓝乐然忖度一番,见天色不早,再耽误下去不是个办法,下午宁一卿跟宁一心交代完事情后,这人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两三个小时没出来。
到了二楼,她敲门的声音非常克制,毕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恭恭敬敬地说:
"宁总,快八点了,要不要先出来用餐。"
过了一会,宁一卿的音量很轻,"好,我马上来。"
这一下,蓝乐然终于松了口气,宁一卿还是那个守时守序、作息规律的人,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自从18岁进公司,这六七年来,宁一卿年年在公司守到新年夜慰问员工。
可以说是全年无休,把继承人的责任尽到了极致。
铺着云纹的桌布上,一蛊清澈的补汤放在正中
央,清香扑鼻。
周姐的手艺极好,药膳粥、汤都是她的拿手菜,炖得清香四溢,药材的辛苦净去。
宁一卿握着瓷勺,略略尝了一口,柔声夸赞道:“很不错,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按理来说,这份负责饮食后厨的工作,并不辛苦,在主人家用餐时,也该随时待命。
但宁一卿素来宽厚待人,没有多余的规矩和要求,只是更喜欢素净雅致些。
见宁一卿的脸色并不好,周姐拘着双手在怀里,还是说了句:“大小姐,多吃点,看你瘦了很多。"
顿了顿,宁一卿才回了声好,房间再度恢复寂静,她缓慢地用餐,喝汤、夹菜、用一口饭,简单的事做得一丝不苟,近乎赏心悦目。
深夜两三点,宁一心和蓝乐然再次过来,客厅里的茶凉透了,也没见宁一卿有任何动作。宁一心皱着眉上前,低声说:
“姐,我跟乐然查了很久,乐然负责搜索京市,我负责查离开京市的车和飞机。我这边的确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车辆和航班,洛悬的银行卡、护照这些也都没有用。"
她这次心里可怵了,明明都找朋友弄了假的证明,也都给宁一卿看过了,但自家姐姐就是抱着一个"死要见尸"的观点,怎么都不相信。
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念之差,她不得不连自己姐姐一起骗了。
但事到如今,宁一心见到女人这副模样,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不知道自己横插一脚,做得到底对不对。
其实,她听过几节继承人培训课程,于商场上的第一节课,老师便对宁一卿谈过“无情”二字。
宁一心私以为姐姐做得很好,杀伐果断,不为所动。
可现在望着女人哀婉沉痛的模样,宁一心内心的认知摇摇欲坠,原来姐姐也有这样的一面,不把一切当作投资逻辑的计算题,而是生死都不重要,她只要她回头。
仿佛能唤起人心深处那个名叫矢志不渝的决心。
察觉到自己或许是被宁一卿的情绪感染过多,宁一心如溺水般呼吸,并朝蓝乐然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轮到她了。
“宁总,我们调用了五十名人员,在全城寻找洛悬小姐,医院里的监控我们也申请观看了,当天只有我们的车辆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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