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末森城悄然无声,弥七郎跟着信长走过横跨护城河两岸的桥樑,来到城门之下,守卫们根本不敢拦阻,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远在清洲城的家主会在深夜来访,而且还不准卫兵们张扬,看着守卫们惊讶莫名的脸孔,信长仅仅是在嘴唇上比了根指头。
这一天……
身旁,胜三郎、小平太、阿狗、新助、野野村正成、山田冈定、佐佐成政、河尻与兵卫,儘管信长一行人轻装从简,却精锐尽出,势要一举便拿下目标。
一行人杀气腾腾地步入城中,在曲折的走廊上绕来转去,几乎每个转角都会碰上一个侍女或是下人,他们的反应无一例外,吃惊的表情尽皆浮现在脸上,随即立刻平復下来,深深一鞠躬后让出道路,没有尖叫、没有大声警示,一切悄然无声。
这一天终于……
信长毫无犹豫,领着他们经由露天步道爬上二阶曲轮,越来越靠近城主寝室。弥七郎跟随着信长的脚步,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城外,延伸到护城河的对面。
末森城自投降到今天已有一年馀,这一年来信长进展顺利,不但将信友原来的领地牢牢掌握在手中,更收復了父亲信秀生前统治的地盘,与信安对抗的局势已然成形,传闻尾张的上守护代每晚都在岩仓城里瑟瑟发抖。
弥七郎低头看去,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吃力地开闔握拳,纳闷着自己是否能在即将面临的局势里帮上一丁点忙。
他们在城主寝室前遇上最后一道关卡,信行的重臣津津木藏人刚退出房间,才走没几步路便遇上来势汹汹的信长等人。
说是重臣,其实也不过就是替信行张罗吃穿,宛如管家一般的脚色,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调兵遣将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即便是这样的人,如今也已是信行除了母亲之外,唯一能倚重的人物了。
信长面无表情,身后马回眾也停下脚步,看着津津木藏人就在离信行房间不过几步的地方天人交战。最后他的双肩完全地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站到一旁,给信长和他的马回让出道路,而不是献出性命阻挡来者,一边大喊着要主公逃命。
一切悄然无声。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这么写着。
信长站在信行的房门外,要新助和野野村绕去另一边堵住侧门。信行在房内正和某人间话家常,全然没有感受到房外的动静。
信长悄悄地等待着手下就定位,约略等到弥七郎默数到十五的时候,他才朝着河尻秀隆点了点头,老马回便用力拉开房门,闯了进去。
信长跟在河尻身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只见织田信行就在房内,他对面的土田御前正随手绣着女红,一见到信长便脸色大变,随后又强忍镇定。
信行的脸上写满不悦,只当来了名不速之客,也许正想着要用什么藉口打发。
其馀马回鱼贯而入,将两人团团围住。
「代我主织田信长大人宣读飭令!」胜三郎从怀中掏出卷轴,将它摊开朗读:「织田信行!本座原已饶你性命,想不到你恶性不改,再度图谋造反,今已接获举报,证据确凿。你二度谋反,大逆不道,罪无可赦!然而念在你与本座兄弟之情,仍容你切腹自尽,以维尊严。若仍冥顽不灵,斩立绝。」
信行的表情先是一阵疑惑,随后便明白过来,脸色刷地一下变成惨白。土田御前抓住他手臂,大喊一声,「走啊!!」他才如梦初醒,起身推开山田冈定,拔腿就跑。他拉开侧门,门外站着毛利新助和野野村正成,将他推回房内。织田信行慌不择路,又朝另一扇门跑去,成功拉开房门,眼看就有一线生机。
但是胜三郎不给他这个机会,三步併作两步追到信行身后,挥刀就是一砍,在信行的背后留下又深又长的刀口。
鲜血四溅,撒在房间的墙上、拉门上,还有土田御前的脸上。
信行被砍倒在地,他翻过身来,匍匐拖着身子想逃出房间,而信长只是跟在后面冷冷地看着他。
胜三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他身旁,将刀尖对准信行的心脏。
「三郎!!」信行临死之前朝着信长喊着:「你也未免太狠了,连在母亲大人面前都对我下毒手!」
信长冷笑道:「谁叫你从早到晚都要躲在『母亲大人』身边,真以为这样就不用死了吗?」
信长给了胜三郎一个眼神,后者将刀猛力向下一刺!
「咳…喝喔…………」将死之人发出凄厉的喘息,试着吸进最后一口气,然后颓然地躺倒在地上,呆滞无光的双眼盯着空无一物的走廊。
然后信长回过头来看着惊魂未定的土田御前,一步步朝她逼近。
「啊……啊、啊、啊!」年岁半百的老妇人拖着身子不断向后退,嘴里发出无助的叫喊。
信长的阴影不断逼近,直到缩在墙角的土田御前被完全垄罩在阴影下。
「明早天一亮,会有顶轿子来到城门口,他们会把你送到清州城的净修寺去,」信长蹲下来看着他的母亲,脸上毫无表情,「那边的尼姑会帮你落发为尼,从此你就遁入空门,不需要再去对俗世的纷争置喙什么了,明白吗?」
失魂落魄的土田御前讲不出半句其他的字,只能点头答应信长的要求。
「很好。」信长转身离开,将土田御前留在血跡斑斑的房间里,那是弥七郎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他跟自己的母亲讲话。
隔天上午,弥七郎仍如往常一样在评定上站岗,右手浅握着枪桿做做样子,看着自己的主公织田信长公布信行的死讯。
林通胜当下便抢着发言,「我等罪臣从去年得到宽恕之后,便不再怀有二心,唯有信行还在蠢蠢欲动,遭此下场,乃是罪有应得!」
瀧川一益跟着附和:「信行二度谋反在先,殿下诛杀在后,仁至义尽,无须犹豫。」
就连一向宽厚的丹羽长秀也表达同意:「殿下早已仁至义尽,无须因为他是兄弟而暗自内疚。」
接下来就是会议上的臣子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表态赞同,尤其那些新近归降的人格外惶恐。
「权六,你怎么看?」信长突然问起坐在首席的柴田胜家,他从信行的死讯公布那时起便不再发言。
织田家如今的首席武将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双手伏在地上,说道:「实不相瞒,臣只觉得悲哀。」
不少人听到柴田的告白瞬间倒吸了一口气,眾人鸦雀无声。
「是吗?」信长的语气听来倒没有什么不悦,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若有所思,「你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评定以信长意味深长的结论告终,然而对于有望统领整个尾张的大名来说,评定结束也不过是每日繁忙工作的开端罢了,每一天的行程都紧凑到不容许他喘一口大气。
弥七郎和其他马回跟在信长左右,丹羽长秀领着一干奉行跟在信长身后,他们在走廊上的步伐急促,边走边讨论政务的细节,在走廊上穿梭的文官武将看见主公前来,莫不主动让道。
「下一个行程是什么?」信长问道。
「津岛眾正在东南厢房等您。」丹羽长秀翻了翻手上的帐册说道。
「大概又想跟我领印状去某个地方打通关係了吧。」信长随口回道。
来到东南厢房,两名侍者自动地为信长拉开门,津岛眾的首席便主动迎了上来。
「鷲巢大人!好久不见,近来生意可好?」织田信长拿出家督该有的风范,主动和津岛眾如今的首领寒暄问候。
「多亏上总介大人的鸿福,生意越来越兴隆了!」鷲巢光康回道。
为了回报当时的雪中送炭,这一年来,鷲巢光康在信长的支持下逐渐抬头,开始在津岛眾内呼风唤雨,连大桥重长这些人物都得敬他三分,不可同日而语。
信长又和津岛眾的其他人寒暄一番,唯独忽略了某个人,待主客坐定,房内眾人便又开始商量钱财的事情。信长的乐市乐座相当成功,让半个尾张贸易繁荣的同时也吸引越来越多的平民前来定居,连带使得税收及收成跟着成长。而富商们对织田家的捐献和借贷也越加阔绰,为信长的对外战争提供源源不绝的银弹。
一个下午过去,信长和津岛眾才把所有事情谈妥,眾人一一拜别,唯有一人留到最后,才怯懦懦地过来打声招呼。
「上…上总介大人……」堀田道空怯生生地挤出一抹微笑。
「堀田大人吗?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天色虽还亮着,但时间倒是挺晚的呢。」信长客气地笑道,起身便要离开。
「大、大人请留步,都已过去一年了,难道还对我有怨恨吗?」堀田抓着信长的袖口,几乎就要跪了下来。
弥七郎向前一靠要把堀田道空架开,但信长伸手阻止了他。
「堀田大人,怨恨倒是没有,但是信任这回事是很难说的,如果将来我恰好有难,而大人又能适时拿出诚意的话,我们自然有话能聊。至于现在……」信长轻轻地拉了自己的袖口,从堀田道空的手中抽了出来,「我想我们彼此都有要事得忙,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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