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在下今川水军的伊丹康介。」佐佐孙介这么跟对方介绍自己。
「初次见面,我就是松平广忠,这是小儿竹千代,请多多照顾。」那年轻人轻描淡写地报上自己姓名,但弥七郎等人却是心下一惊,想不到松平家的当主竟会亲自迎接。
只见松平广忠似乎想起什么,对孙介问道:「我跟今川水军的伊丹康直大人有过数面之缘,敢问阁下是他的亲戚吗?」
弥七郎注意到孙介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配刀,正欲开口回答时,一旁一个老人上前答话了,「这位伊丹大人只是恰好和伊丹康直大人同个村落,他们村里有很多人都姓伊丹。」
松平广忠皱起了眉头,「岳父,我没叫您答话吧?」
只见那老人推起了满脸笑容,看上去相当亲切,「真的非常抱歉,我老人家犯了有问必答的老毛病。」广忠听了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老人转过身来对着弥七郎一行说道,「初次见面,在下田原城主户田康光,将随各位陪我们家少主竹千代大人一同到骏府去。」
这位名叫户田康光的城主一脸佛相,长长的白眉垂到两侧随风飘逸,和唇上一对白鬚遥相呼应。他面颊丰厚,和蔼可亲,展露笑容时眼睛瞇成两条直线,彷彿唐土的弥勒佛一样,让他更显慈祥。他对弥七郎等人展现亲切笑容时,目光稍稍停留在孙介脸上,然后用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点头。
广忠手下的三河武士个个都站得像他们主公一样挺拔笔直,丝毫不受呼啸的海风动摇,眉宇之间显现坚毅神色,看来传闻松平武士个个心怀三河人的坚毅精神,果然不假。那群武士中站出一人,脸颊有如塞了两颗馒头,身材像酒桶一样宽大,全身披甲带盔,说道:「主公,时候不早了,趁天色未亮,赶紧出发,免得被织田家发现。」
广忠点了点头,然后蹲下来为自己的长子整了整衣服,「到了义元大人那边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竹千代点了点头。
「还记得爹跟你说过什么吗?」
「丢爹的脸就是丢我自己的脸!」竹千代大声说着,广忠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拭去竹千代脸颊上的泪痕。
广忠站了起来,将竹千代的手交到户田康光手上,「岳父大人,我儿子就拜託你了。」
「这是当然,臣一定不负所托。」户田康光凛然道,接着又蹲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精緻怀纸包装的长条物,打开来,那竟是一根看上去刚做好的糖葫芦。他把糖葫芦交给竹千代,露出慈祥的笑容说道:「少爷,这糖葫芦给你,你要是路上觉得难过的时候,就吃一颗下去,其他时候不能乱吃喔,懂吗?」
「嗯!」竹千代点头。
「少爷别怕!只要听外公的话,外公一定会让你安全无虞。」户田康光这句话终于让竹千代露出了笑容,亲暱地和户田康光抱在一块。
「该走了,大人。」酒桶身材的武士说道。
户田康光牵着竹千代上船,一同随行的还有包括酒桶武士在内共四名三河武士,弥七郎坐在船尾,看着海岸再次在他眼前渐行渐远,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位送走自己亲儿子的男人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
「咚咚咚」,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竹千代衝到船边,弥七郎赶紧伸手拦住,以免孩子掉到海里。
「爹!!!!!!!」那七岁孩童大喊着,泪水止不住地从他脸颊滑落。
「听你外公的话~~~!」身影逐渐缩小的松平广忠挥手大喊,话中充满哽咽。
松平广忠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海平线外,户田康光拍着竹千代的背,任孩子在他怀中尽情哭泣,随行的三河武士也忍不住偷偷拭泪。
孙介递出手纸给那位酒桶身材的武士,对方感激地接过,说道:「让你们见笑了,我们主公也是在少主那么大的时候就跟父亲永别,想不到成年之后,又要和自己的孩子别离,很难不令人掬一把眼泪。」他擦去眼泪,补充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酒井正右卫门,请各位多多指教。」
「大人是性情中人,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孙介回道,并且用手一一指向弥七郎等人,「帮各位介绍我的手下,清田与兵卫、八田小平太、满岛弥七郎,不知其他人怎么称呼?」
「新八郎!」、「七佐卫门!」、「小彦助!」其他三河武士纷纷报上自己姓名。
「说起来,这都是织田家害的!」不知哪位三河武士起的头。
「说得好!要不是织田信秀挥军攻打三河,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喔不不不,真要说的话,那还得从信秀暗杀我们先主清康开始算起。」自称七佐卫门的老武士加入了话题。
「大叔,此话怎讲?」小平太接口问道。
「唉…当年,我们前一代主公松平清康,可是被评价为将来必定统一天下的奇才,那时候,只有我们攻打织田家的份,信秀那廝根本就不敢出城。当时我们大军包围了守山城,眼看就要攻破,哪想到…唉……」七佐卫门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话,开始唉声叹气。
与兵卫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递给那位武士,那人将葫芦瓶口打开,芬芳酒气立刻四散。七佐卫门赶紧将葫芦推了回去,「我们要保护少主安全,可不能喝酒乱了事。」
「唉呀,这一带海域都是我们今川水军的势力,有谁敢来碍事?你要是担心就只喝个一口,不要到会坏事的程度就好。」与兵卫说着又把酒推了回去。
「哪…就只喝一口,」老武士在如此劝酒下便喝了一口,随后又多喝了两口。他把葫芦放下,擦了擦嘴继续说:「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传阿部定吉被信秀收买成了内应,大家都劝清康公杀他,偏偏清康公坚持阿部是清白的,怎样都不肯动手。最后营区里的马不知道被谁放了出去,清康公在指挥眾人捕马时,就被阿部定吉的儿子从背后砍死,唉……」七佐卫门讲到伤心处,又忍不住多喝了口酒。
「对啊,从那时候起,松平家就被织田信秀那廝压着打,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七佐卫门身旁的三河武士接过酒灌了一口,接着讲道。
「不过好家在,如今的主公广忠大人就跟当年清康公再世一样,只要再多给他带领几年,加上今川大人的帮忙,收復失土肯定不是问题!」酒井正右卫门接口道。
「这就要靠这位今川家的大人多多美言几句了!」一名三河武士拍了拍孙介的背。
「这当然,只要松平家和今川家紧密合作,天下间没有我们两家的对手!」孙介接口道。
此时与兵卫的酒已经给三河武士们喝过好几轮了,几乎一扫而空,喝到最后一滴酒的三河武士不禁一拍自己的大腿,「坏!说好只喝一口的,这下全给喝光了!」眾人哈哈大笑。
坐在船尾的弥七郎注意到初升的太阳是在船尾而不是在船头,似乎没有任何三河武士注意到小舟是在往西而不是往东。
不久后,天气开始转阴,海面上升起一阵浓雾。
「好啊!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片浓雾掩护,就算织田家派船出来,肯定也找不着我们!」酒井正右卫门说道。
「啊,说起失土啊,那座安祥城真的是太危险了。」名叫新八郎的三河武士说道。
「怎么说?」参加过安祥城攻略战的孙介佯装不知地问道。
「那座城本来是掩护我们家主城冈崎城的,几乎就是盖在冈崎城的正门口,仅仅几里之遥。哪知道那座城前阵子突然闹粮荒,被织田家逮到这点夺了过去。这下不只城池以西的领土都落入织田信秀之手。将来织田家要是想攻打冈崎城,从安祥城出发几乎不用半天的路程。」新八郎说道。
「希望这次少主的牺牲,可以让治部大辅大人发兵帮我们把那座城夺回来。」
「说得没错。」
喝下去的酒开始发挥作用,三河武士们个个都略显醉态。眾人在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多时辰,弥七郎暗自思量着是否已抵达目的地了。
「喂!我好像看到陆地了!!」坐在最船头的小彦助说道,逐渐散去的迷雾将陆地显露了出来。
「等等…这航程似乎太快了,骏府有那么近吗?」酒井正右卫门说道,他将小彦助推去船后,自己站在船头好看个究竟。
只见迷雾散去,岸上黑压压一大片人群,个个全副武装,军容壮盛,背上全都插着织田家的五木瓜旗。
「叫摇櫓的调头!快!」酒井正右卫门见状当机立断,大喊着让船调头,却不知早已身入虎口。他回头一看,佐佐准人正孙介持短刀从背后往小彦助喉头上一抹,一气呵成、乾净俐落。另一名三河武士给小平太压制住,让弥七郎顺利割喉。与兵卫一拳打在七佐卫门脸上,对方鼻血直流、头昏眼花,加上酒醉,双脚站都站不稳,与兵卫只是出脚轻轻一绊,这名全副武装的武士就自己没入水中,消失在海里。
「该死!」正右卫门伸手握刀,正欲出鞘时却被户田康光一手按住,武士刀接着穿腹而过,正右卫门瞪大了眼睛看着捅他一刀的人,脸上表情霎时之间经歷了困惑、惊讶到愤怒的转变。
「户田…康光……你…这叛徒…不得好…死!」酒井正右卫门含恨说道。
户田康光并不答话,只是伸手一推,将正右卫门推入海中,宽厚的身躯立刻被海浪吞噬,再也不见踪影,另外两名三河武士也一併陪葬。
竹千代在小舟上目睹一切,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户田康光蹲下身去,摸摸孩童稚嫩的小脸,把手上正右卫门的血跡都沾到孩子脸上去了。
「少爷别怕!只要听外公的话,外公一定会让你安全无虞。」户田康光又摆出那张慈祥的笑脸,如此说道。
孙介将小孩子牵到了信秀大人本阵,弥七郎注意到竹千代低头盯着泥土,不肯看任何人一眼。他的外公户田康光就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盯着信秀大人,准备领赏。
信秀命人拿出箱子交给户田,对方将箱子打开,里面一千贯钱不多不少。
「再一千贯让你开城如何?」
「呵呵,信秀大人,我的城可没那么便宜,三千贯!」
「没问题。」
「唉呦呦!跟着你可比松平家那群死穷鬼好上太多了,哈哈哈哈。」
户田康光的笑容依旧跟几个时辰以前一样慈祥,然而现在的弥七郎怎么看都觉得那张笑脸令人无比反胃,忍不住别过头去。
「孙介、与兵卫、小平太、弥七郎,你们这次做得很好,大功一件!回去后我会在评议会上好好犒赏你们,这几枚小判你们先收下。」信秀从一个黑木盒中抓出四枚拇指大小的金饼分发给弥七郎等人,然后转过身去对着其他人下令道:「这次作战目的已达,我们大获全胜,收兵回城吧。」
回去的路上飘着绵绵细雨,弥七郎再度身穿沉重的盔甲,一步一步採过会陷入脚踝深的泥巴地。突然路旁的一个条状物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将它顺手捡起,发现是一支用精緻怀纸包装的糖葫芦,那支糖葫芦沾满泥巴,而且一口都没动过。他看了看那支糖葫芦两眼,然后随手把它丢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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