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在结实苍劲的松枝上坐下,这样一来,她总算不用再抬头仰望着对方说话。
“你的冥想境为什么是座塔?”叶鸢问他,“你在塔中做什么,是在闭关修炼吗?”
见他一时没有回答,叶鸢灵机一动,再猜道:“我知道了,你在守塔?”
浮台上的白衣修士轻顿,然后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这座塔对你这样熟悉,甚至成了你的冥想境,看来你一天是得守上好几个时辰的了。”叶鸢想起被关禁闭的那些日子,又想到面前这位漂亮修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顿时有几分同情油然而生,“我在雪山上被师尊押着修炼了好几十年,最近才被放下山去,你……”
她本想问他要在此处守多久,何时才有人来换他出塔,但又觉得这话打探过甚,有些不妥,于是收住了话头,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我最近离开了山门,才发现山下如此不同。”
对方微抬起头,虽然没有说
话,但叶鸢能感觉到他正在专注地倾听。
“我觉得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中的坏些,也比我想象中的好些,而我的那点本事,若没有师长的庇护,似乎确实不大够用。”叶鸢再次想起了葛仲兰,“我知道要遇事遇人要小心防范,却不知道连路边的行脚商也有诸多手段——才来北辰洲不到一日,我就遇见了这许多事,可见这趟历练的确对我有所磋磨。”
说到这里,叶鸢笑道:“我一日更胜于一日的我,等到我回山时,再与下山时相比,必定已经有了许多长进。”
颜思昭心中忽而一动。
修真者不见乌飞兔走,不觉暑往寒来,岁月在他们眼中的意义不过是修为的堆积。
对于颜思昭来说,自从蒙上心眼,重陵塔中更是再无日月。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一日复一日的时间流动了。
“你为何来北辰洲?”
忽然被发问的叶鸢愣了一下,也许是一时受面前修士的美貌所蒙蔽,也许是身处冥想境中,被主人的意志所影响,她不自觉地将真话脱口而出:“我来取天衍珠。”
随着这句话,白衣修士周身的气势骤然一凛,只在一瞬间,他重新变回了那尊冰雪神像。
“觊觎天衍珠者,杀无赦。”
冥想境倏尔巨震,叶鸢惊觉自己的话招致了不妙的后果,她尚且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情形已经不容她思考太多。
叶鸢身下的松树簌簌作响,松枝迅疾地缠住她的腰,带她躲过一击,叶鸢回头看去,才发现那是一把悬在空中的剑。
这柄剑再次袭来,这次的剑势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不如说,之前的雷霆与幻化之力,与这柄剑此刻带来的威势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
寒光闪过,缠着叶鸢的松枝已被折断,叶鸢从空中坠落下去,剑随即追来,但在被刺中前,叶鸢把自己变作一只鸟,敏捷地回身,再次飞向空中。
剑身同样迅疾,但到底慢她一步,叶鸢已经直冲向浮台上的驭剑者,而后者的神态丝毫未变,就在叶鸢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时,白衣修士身前浮现了另一柄剑。
新出现的剑携卷着无双剑意,直指她所变化的鸟儿的两翼。
此时再去躲避或许已来不及,而叶鸢却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她直接在空中变回了人身,迎向锋锐无匹的剑尖。白衣修士还无暇震惊,被他收起的那颗莲子忽然从他袖中飞出。
莲子一离开白衣修士,就化作了一把长剑,叶鸢抬手握住长剑,与白衣修士所驭之剑重重相击。
叶鸢的这一剑出乎了对方的意料,他的剑竟被击退半步,叶鸢乘势追击,白衣修士驭剑回防,但叶鸢的下一剑却并非向他而来。
她的第二剑斩的是白衣修士身下的浮台。
那面莲纹玉浮台在这一剑下被彻底击碎,叶鸢前跃一步,拽住白衣修士,两人一起向下坠去。
在坠落之中,叶鸢松开握着剑的手,她的长剑变回莲子,莲子在触地的刹那再次延展为一片挨挨挤挤地生着莲叶的荷塘。
叶鸢与白衣修士一起落在莲丛中,那些莲叶被压弯了腰,又韧性十足地弹起,把两人推落在水中。
荷塘并不深,甚至不足以没过一人,叶鸢从那白衣修士身上支起身子,看到对方湿淋淋的样子,还有脸上隐隐浮现的怒意,几乎联想不起初见时那个端坐云端的神像。
但他却从未如此刻一样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个人真不爱听人解释,我受师门之命来取天衍珠,却并不是要偷——但我本来兴许是赢不了你的,谁让你……”
叶鸢正在说着,忽然看见对方被打湿的黑发正淌下水珠,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擦,却不慎碰到了他蒙在眼上的白纱。
在她碰触到那片白纱的一霎,纱上的封印瞬间被瓦解,它划过叶鸢的指尖,飘落水中。
那白衣修士的真容在叶鸢的双眸中留下惊鸿般的倒影。
白衣修士束发的玉冠也在下坠时掉落,此时他漆黑的发丝散在莲叶间,霜雪般的肌肤被染上浅浅的绯色,正带着些许错愕,怔怔地与叶鸢相望。
“不知为什么,看见你的眼睛,我就想起在东明山见到的第一场雪。”
叶鸢对他轻声说道,然后她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未说完的话。
“本来兴许是赢不了你的,但为何……”
她微笑道。
“你要在袖中藏起我的莲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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