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仿佛就这样过去了,日子一切如常,没有什么改变。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宝音抬头看着明月,才会想起来,她心里有一轮碎了的明月。
“宝音!宝音!”忽然,孙五娘在门外喊道:“有人来找你!骑马佩剑的那个!”
谁?佩剑,是霍溪宁?陈宝音脑子似乎转得很慢,又仿佛是心中的沉闷拖住了情绪。她眼眸微睁,极慢极慢地坐起,低声道:“来了。”
霍溪宁牵马站在篱笆外面。青衣黑靴,腰佩长剑,身躯挺拔,既有读书人的温润,又有行伍之人的刚毅。
他气质太挺拔,反而让人忽视了上好的皮相。而就算如此,孙五娘也看他看得呆住,瓜子都不嗑了,口中喃喃:“好英俊的男子。”
当年若她遇见的是他,恐怕不会甘心嫁给陈二郎。不,她或许不会嫁人,宁可一辈子想着他。
她直勾勾的视线,引起了霍溪宁的注意,转动视线,看过来。孙五娘立刻低下头,别开视线,胸腔里咚咚直跳,不敢与他直视。难得的,害臊起来,她头发梳的整齐吗?衣裳上没沾脏东西吧?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陈宝音走出了屋门。
“你还没走?”她缓缓走向院子外面,看着青年问道。
霍溪宁已经把曹铉迫走,现在来找她说话。曹铉跟她的话,已经说完了,他还没有。
“你来送我吧。”他道。
陈宝音抿着唇,没有拒绝。跟在他身边,送他出村。
许是他身上的气质太独特,村里人既对他感到好奇,又不敢离得很近看他。全都坐在屋门口,或者院子里,悄悄打量他。
陈宝音一直送他到村口,才道:“一路平安。”
霍溪宁没有立刻上马,他一手牵着缰绳,低头温和地看她:“跟我走吗?”
什么?
陈宝音一愣,不由得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
“这里太苦了。”霍溪宁回答,“我可以带你走。你要跟我走吗?”
跟他走,只需要坐上他的马背,从此跟他离开陈家村,不用跟任何人告别,也再不会回到这里。
陈宝音想明白了,为什么他要她送。
一个奇异的问题在心中升起,她仰头看着他问:“你要带我去哪儿?”这个问题,太清淡了,不够直白,于是她紧接着换了个问法,“我会待在你身边吗?以什么身份?”
她原不该这么问。
至少,不该问得这么急迫。
可是她忽然没了耐心,不想跟他拐弯抹角,她只想知道最关心的。
“宝音。”霍溪宁低头,温和地看着她。
陈宝音跟他四目相对,慢慢明白了。
她还能以什么身份呢?丫鬟?他不会如此辱没她。妻子?她不配。只能是做妾了。
做妾?陈宝音心头古怪,她何必呢?如果她当初不走,拼上一把,说不定可以做他的正妻。
“不了。”她展颜一笑,“我做不来。”
霍溪宁以为她害怕受苦,神色认真地向她保证:“没人会怠慢你。”
是吗?
她前面十五年,怎么说也是堂堂侯府千金,一朝被打了假,就丝毫尊严也不要,去做别人的妾?
做妾,又怎么会不被怠慢呢?那和正妻有什么分别?如果她真的不被怠慢,与他正妻分庭抗礼,又把他的正妻置于何地?
纳妾,纳的是个好颜色。待十年、二十年过去,他还能说出这句“没人会怠慢你”吗?以陈宝音的经验,从养父、养兄们身上总结出的经验,做妾不是个好选择。
话又说回来,她连会纳妾的男人的正妻都不稀罕做,又遑论做妾?
“宝音?”见她直直盯着他瞧,一句话也不说,霍溪宁叫道。
陈宝音便冲他一笑:“多谢霍公子美意,但恐怕我没有这个福分。”
哪里是皎皎明月呢?不是的。
分明是一块圆圆的月饼,被挂在天上,因为离得远,就连是个长毛的月饼,她都没发现。
心里奇异的不难过,还有些轻松和高兴。真好,他来这一趟。
现在,她心里连月亮的碎片都没有了。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她后退一步,对他摇摇手:“霍公子,不送啦!”
霍溪宁有些无奈,又似早有预料。
他总是不明白她,小时候不明白她哪来的那么多精力,那么多好奇,那么多奇思妙想。长大后,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多热情,那么多鬼点子,那么不在意名声。
现在他仍是不明白她。但,好像就是这样的不明白,令她在他眼中,仍然是她。
“这个给你。”他解下腰间佩戴的玉坠,递过去,“以后有事,可以来霍府寻我。”
陈宝音盯着他干燥温暖的手心,慢慢的,伸出手去,小心拾起玉坠,没有碰到他一丝一毫:“好。”
“我希望你永远用不到这块玉。”霍溪宁有些怅然,“又希望你很快用到。”
用不到,说明她过得很好。
可是如此,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话令陈宝音心中也浮起怅惘,她有些不舍地看着这块长毛的月饼,轻声说:“会再见面的。”等金来读出头,考上功名,他们会在京城再见的。
“好。”霍溪宁点点头,“再见,宝音。”
再见,月饼。陈宝音心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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