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溪宁没有等到想要的告别,知道她大概永远不会再叫他一声表哥了。不舍,怅然,萦绕在心头。最后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翻身上马。
“驾!”
他来时似云,去时如风。
不多时,跟枣红马儿融成一个小点儿,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陈宝音收回视线,低头将玉坠用手帕包起,收进袖中。转过身,走回村子里。
没有了霍溪宁在旁,村里人都变得热情起来了,见她经过时,站在篱笆院子里冲她道:“宝丫儿,方才那是谁呀?”
“瞧着好生贵气,是你从前认识的贵公子吗?”
“他来找你啥事呀?”
陈宝音没答。颔首笑笑,快步走回家里。
这种问话不能答,一旦她应声,就脱不开身了,会被拦着问个底朝天——他们会觉得能问,进而一问再问,把她的过往挖干净,包括一天出恭几次都不放过。
“宝丫儿回来了?”进了自家小院,便见钱碧荷从厨房走出来,随即又进去了,不多时端出一碗白生生的小包子,“来,吃些。”
陈宝音微讶,走过去道:“大嫂,你包了包子?”
“是。”钱碧荷细声细气的,“放了糖,吃起来甜的,你快趁热吃吧。”小姑子今日不好过,她不会说好听的,便蒸窝头的时候和面捏了几个糖包子。
每个小包子都只有一点点大,皮薄,小巧玲珑,可以一口一个。钱碧荷心想,吃点热乎的,小姑子会好受一些吧?
粗瓷碗里,装着四五只白生生的,捏着花褶的糖包子。热腾腾的白汽往上冒,透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气。陈宝音端着碗,抬头看大嫂,在她精瘦的脸上看出几许可怜。
她可怜她。
若是别人可怜她,比如霍溪宁,陈宝音必定要恼的。但钱碧荷可怜她,她不仅不气恼,还想笑。
气恼什么?这是家人啊。
“多谢大嫂。”她捧着碗,认认真真地道。
钱碧荷听她诚恳的道谢,有些不自在。这么多年,她蒸了数不清的窝头馒头包子花卷,从没人这样认真地跟她道一句谢。好似她做的事情,很重要似的。
将碎发掖至耳后,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她故作不在意道:“嗐,客气啥,咱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陈宝音眯眼笑道。她已经吃了一个糖包子,面皮松软,里头甘甜。有点烫嘴,但这点过分的热度,对她此刻来说正好。
趁着钱碧荷没注意,她拿起一只小包子,飞快塞她口中。
“唔——”钱碧荷惊呆了,瞪大眼睛,拿出来不是,吃下去也不是。她有点心疼,这是糖包子,宝丫儿怎么给她吃了?
面对有些责怪的眼神,陈宝音笑嘻嘻的:“大嫂辛苦啦,大嫂也吃。”
钱碧荷不觉得自己辛苦。蒸锅窝头而已,无非是和面,揉成团,打水,烧火,这有什么辛苦的?
但小姑子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莹光的眼睛,含笑的跟她说话,那么专注,仍是让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心里有轻微的异样感,钱碧荷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婆婆这么偏疼小姑子了。假如这是她闺女,她也忍不住疼她。不,就算这不是她闺女,她也会忍不住对她好。
人和人之间,怎的境遇差别这么大呢?
钱碧荷想想自己,想想兰兰,她们都是苦命的人。但小姑子不一样,前十五年在侯府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回到家里,也没受什么罪。
口中甜丝丝的包子,没有让钱碧荷多么享受。吃好吃坏,她不大在意。低眉垂眼,又走进厨房,把锅里的窝头掀出来,继续蒸第二锅。家里人多,大人孩子加起来,有十口人,一锅窝头根本不够吃。
正掀着窝头,发现一只白细的手伸过来,把一口一个的小包子放进筐里,钱碧荷惊讶抬眼:“不好吃?你不喜欢?”
“不是。”陈宝音笑眯眯地看着她,把空碗放下,“给兰兰、金来、银来留着。”
钱碧荷一共包了五只小包子,是给陈宝音自己吃的。
从前琳琅在时,家里也是这样,白面都是给她准备的。因为她打小儿身子骨不结实,又胃口不大,所以一直拿白面养着。钱碧荷习惯了,白面就是给小姑子吃的。
“你自己吃。”她拿起粗瓷碗,就要盛回去。
陈宝音轻轻压住她的手,笑着摇头。
这不是她忽然良善起来,要做个好姑姑。假如是杜金花给她的,她仍是不会拿出来。
但做人不能太贪心。她拥有杜金花的偏心,就够了。
“嫂子,我看你似乎不喜欢兰兰读书?”她松开钱碧荷的手,从筐里拿了一只窝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咀嚼,跟这个勤劳能干又格外沉默寡言的大嫂聊天。
钱碧荷见她坚持,就没再劝,继续往筐里拾窝头。白色的蒸汽从锅里涌出,轻微笼住她的脸颊,使她黑黄枯瘦的脸仿佛也白净了一些:“读书有啥用?”
读书有啥用?
对男子而言,这是一条青云路。但对女子而言,是累赘,是没用的东西。
“读书能识字,能算数。”陈宝音小口咀嚼着粗糙的窝头,并不好吃,喇嗓子,“以后好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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