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荼跟上,兴味盎然:“所以你说找到了储备地点,完全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怎么会呢?”
祈行夜眨了眨眼,无辜道:“我只是个善良的好心人,愿意帮助迷路的晏洺席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被四面围攻,再无退路的时候,人才想要殊死一搏。”
他轻笑着垂下眼睫:“储备的能量是晏洺席最后的底牌了。不论成败,他都一定会去找自己最后的力量。”
他不必知道晏洺席把能量藏在何处。
因为晏洺席本身,就是最可靠的导航。
放虎归山,才知道虎穴在何方。
“不是吗?”
祈行夜歪了歪头,眸光明亮灿烂,如万千星光闪烁。
商南明深深注视着祈行夜,如同被蛊惑般倾身向前,微凉指腹为他拭去脸颊上迸溅的血迹。
他也被祈行夜的笑容所感染,锋利眉眼温柔成一片星海。
旁观却被秀了一脸的余荼:“…………”
她怀疑祈行夜是故意的——为了报复她之前的杀意。
啧,果然是记仇小狗。
祈行夜仰了仰下颔,骄傲叉腰。
他有商商他超棒的!哼。
外溢的黑雾逐渐收敛回祈行夜自身,不久前席卷了整片海洋的污染能量,重新被祈行夜压制囿困。
而在有污染粒子存在的地方,就是代替祈行夜存在的眼睛,为他观察和搜集一切情报。
即便祈行夜身在灯塔,也轻而易举将整个第二世界的情况握在掌中。
没有任何人的行踪能逃过他的“眼睛”,即便是晏洺席。
“嗯?”
祈行夜唇边笑意加深,他掀了掀眼睫,遥遥看向幽暗海水的远处。
“最危险的地点,才是最安全之处……吗?”
他低声呢喃,笑着抬手指向管理署的方向:“晏洺席去了管理署遗址。”
“利用了被该合作的同盟,还把抢来的污染能量正大光明埋在管理署地底。这是挑衅吧?证明他的实力。”
祈行夜摊手:“真是,没见过比晏洺席更骄傲的人了。”
但越坚硬的存在,也越容易破碎。
祈行夜放虎归山,却也同样清楚他的敌人是晏洺席,那个戏弄了整个现实和第二世界长达二十年的存在。
他并没有掉以轻心,而是留下了污染粒子在陆地,无形间影响晏洺席的旅途。
祈行夜为晏洺席规划的,是一条真实之旅。
晏洺席站得太高了。
即便是与第二世界的合作——或者说利用,晏洺席所接触的,也始终都是管理署和乐园的绝对高层,却从来没有亲自走进那片残酷的废墟,感受过斜照在身上的荒凉夕阳。
祈行夜深知,决策者离战场越远,就越冷酷。
人命对他们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真实存在过的人生,他们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们也有自己的亲朋挚爱,喜怒哀乐。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甚至连死去之人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多可笑。
说着要为全人类规划未来,改变世界结局的人,却连真实活着的人们都没有见过,不在乎那些鲜活的生命。
所以祈行夜将真实的世界,血淋淋剥开在晏洺席眼前。
他要让他亲眼看看,他犯下了怎样致命的错误。
也一如祈行夜所计划的,晏洺席生平第一次,身边没有下属或雇佣兵的追随保护,独自一人深陷于疯狂的难民中间。
被围攻,被追杀。
晏洺席面无惧色,
平静扔掉外套挽起袖口,他抄起身边任何能拿到的武器,毫不留情挥向冲过来的狂暴难民,看着一个个污染体倒在他面前,尸骸遍野。
那股狠戾果决震慑住了不少难民。
后来者看到先上前的人纷纷倒下,也都畏惧着打起了退堂鼓,忌惮着连连后退,然后赶紧狂奔逃离。
晏洺席垂下眼,平静擦拭去迸溅在手腕的血迹。
却在下意识看向身后时,愣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晏洺席身躯一僵,一时间眼神复杂难言。
他竟然……会本能的想要确认他身后之人的安危吗?
晏洺席的身后,是谁?
他此生只保护过一个人。
从来都是接受他人保护和簇拥的晏洺席,只将枫映堂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当做盾牌,为枫映堂挡下所有伤害。
今夕何夕,此夜同彼夜。
在华府时,也是这样的孤军奋战,从四面楚歌的燃烧大火中逃杀。
只是那时,他身边有枫映堂。有一双真挚明亮的眼眸,会为他而焦急担忧。
而现在,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侧寂寥,唯有他自己而已。
晏洺席眸光晦涩不明,久久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直到前面再传来响动,他才漠然回神,再次抄起武器向前走去。
虽然晏洺席身为未来科技集团掌权人,身边常年都有雇佣兵和下属层层环绕,即便有人想要杀他,也等不到他出手就会被雇佣兵按下,但是这不代表着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长年累月锻炼积累下来的体术,让晏洺席此时即便一人,也能够从容自如的应对危险,那些想要杀了他的难民甚至近不了身。
但同时他也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
第二世界就算败落,也有数亿人口,这片陆地上生活的人们隐蔽在废墟中,危险不知其数。
晏洺席只有一人。就算单论某一个难民不是他的对手,但十个呢,一千一万呢?
车轮战也会耗尽他的体力,最终落得个死亡的结局。
衣着考究的晏洺席在废墟中格外显眼,暗中不知有多少双贪婪饥饿的眼睛盯上他,将他当做管理署那些空有财富和权势,却一旦失去保护随从落了难就任由宰割的肥羊。
想要改变眼前的局面,晏洺席只有一个选择——联络上他在第二世界的力量,获得追随者的保护。
而在科研所沦陷,大部分势力也随着科研所一同覆灭的现在,晏洺席能够启用的,只有最后一张底牌。
那也是祈行夜至今没能找到隐蔽存在。
一旦晏洺席翻开底牌,很可能就会被祈行夜尾随而至,失去优势。
晏洺席清楚。但他更清楚,这是祈行夜的阳谋。
就算他知道祈行夜想要利用他拿到储备能量,也不得不去主动翻开这张牌。如果他不做,最终也会体力耗尽,死在废墟难民之间。
晏
洺席冷呵了一声,眉眼冰冷。
所以他说,他不喜欢祈行夜。虽然他期待着一个没有愚昧的世界,但显然敌人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杀意和鲜血堆积在晏洺席身上,本一丝不苟整洁的浅灰色衬衫上迸溅了鲜血,整齐拢向脑后的发丝散落下来,在深邃眉眼投下阴影,宛如煞神临世,不可触碰。
远远的,很多难民看到晏洺席这副模样,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这不是个好惹的人物,也就赶忙重新躲起来,不敢上前招惹。
晏洺席将卷了刃的刀随手扔向废墟,缓缓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再从死去的攻击者手里拿走武器。
但就在他俯身的瞬间,却有一道风从旁边吹刮向他。
晏洺席立刻沉下了眉眼,敏捷侧身避开。
却在想要反击的那一秒,忽然看清了攻击者。
——流着眼泪,满脸惊恐的瘦弱女人。
“对,对不起。”
女人面黄肌瘦,摇摇欲坠却咬牙坚持:“我的孩子生病了,她得了辐射病,需要药物和食物水源,不然她会死。我不是故意要攻击你的,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我死了没人会照顾我的孩子……”
晏洺席自认不是心善之人,曾经挥向至亲的刀,也没有过犹豫。
可就在他挥刀向眼前人时,却犹豫了。
他无法自抑的回想起了四十亿次循环。
在循环中,也有人主动伸出手向祈行夜,他们叹息着说“还是个孩子呢可怎么活啊”,将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分给了祈行夜,将自己的食物和衣服送给那小小孩童。
晏洺席想起了自己在小镇循环的所见,他记得自己所厌恶的那些亲戚,在争吵之外,也有人主动走向祈行夜,愿意用自己的温度,在冬夜温暖他。
他皱紧眉头,想要将那些混乱闪现在脑海中的片段删去,可越是想要压制,那些循环的记忆和连带而来的情绪,就越是深入骨髓,纠缠不愿离去。
改变一个人要多久?
一次不够,那四十亿次的重复呢?
祈行夜笑眯眯的模样闯入晏洺席的脑海。
他说,晏洺席,没有人是完全隔绝的孤岛,如果做不到守望相助,那就只能在黑暗中一同毁灭。
他问,晏洺席,你说你要为人类规划未来,可如果你的未来里空无一人,又算什么未来?
晏洺席本来对祈行夜的问题不屑一顾,此刻却不由得一怔,难以言喻的情绪漫上心头,那是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言。
他侧眸,漠然看向女人身后的废墟。
那里,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废墟土块后面,努力捂着嘴巴压制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女人的背影。
晏洺席修长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五岁那年,也曾期待过“母亲”。只可惜,伊芙波娃身体力行教会他:感情是无用的废物。
“既然有想要的东西,那就自己去改变。”
晏洺席漠然开口。
在女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抬手摘下昂贵腕表,扔向女人。()
然后,晏洺席没有任何停顿的越过女人,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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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泣不成声,在身后连连感谢。
晏洺席却依旧是没有感情的漠然面孔。
只是,蔓延进脑海中的记忆,却无法像表情一样可以被轻易操控。
他不由自主的反复回想,祈行夜的问题也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
直到回荡成他自己的问题。
——我改变了这个世界吗?
我可曾,让这个世界的未来变好哪怕一点?
当晏洺席抓住攻击者的脖子,将对方拎到半空,却没有立刻杀了它,而是问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人形的污染体。
“管理署或者乐园的存在,有让你们的未来变好一些吗?”
污染体一愣,随即嘲讽大笑:“未来?哪有未来?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我们只是可有可无的污泥。”
晏洺席手掌微颤,到底没有杀了污染体,只是随手将它甩向一旁,便继续向前行走。
祈行夜扔下他的地点距离管理署遗址并不遥远,似乎祈行夜早就对储备地点有所猜测,只是不能确认。
但就是这十几l公里的路,晏洺席却走了很久,很久。
从面无表情的清理垃圾,到蹙眉观察,再到驻足交谈询问。
血液浸透了晏洺席昂贵考究的衬衫,失去了高高在上的疏离,此刻他的形象看上去与第二世界土著无异,那些难民们也不再像看肥羊般虎视眈眈,而是逐渐开始将他当做“自己人”。
当晏洺席询问第二世界的真实情形,想要了解管理署和乐园时,那些难民也终于愿意开口,向他抱怨指责那些权势者的不管不问,拿走资源,却不管他们的死活。
每当有新兴势力崛起,他们也有过期待,以为反抗管理署的新兴势力会是他们的朋友。但事实却只是一次次向他们证明,那些新兴势力不是仇恨管理署。
只是仇视自己不是管理署。
于是,当难民们逐渐意识到事实,终于彻底麻木,放弃希望。
“未来?”
难民苦笑:“我以前曾是管理署的人,我很清楚他们有多少资源。就算如今艰难,但为大部分人配备干净的水源和食物,也并不是难事。你以为他们是做不到吗?不,他们只是不想做。”
晏洺席不由皱眉:“即便管理署有最好的体系?”
难民摇头:“体系死的,人却是活的。体系没有贪欲,人的贪婪却是无止境的。”
晏洺席身边明明空无一人,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祈行夜的嘲笑声。
——世间所有事,归根结底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晏洺席,你以为自己留下设计完美的规则,就能确保未来如你所期望一般的到来吗?
别开玩笑了。你是纯粹的理想者,可你的后继者却未必是。你杀了一个晏安,可不如晏安却模仿晏安的,满世界皆是。你
() 能杀了所有人吗?
晏洺席伸向难民的手,缓缓落了回来,紧握成拳。
他越发的沉重冰冷,再抬眼看去时,看到的已经不是自己想要的胜利。
而是满目疮痍,锈迹斑斑的废墟。
即便晏洺席看不起如今的管理署,认为它只配被自己利用,作为工具榨干所有价值,但他的理性同样让他承认:一千年前,在最后一个核.战争的冬天被规划确立的管理署,确实拥有迄今为止他见过最完美的体系。
也正是因为管理署的完善,所以第二世界才会多撑了这几l百年,而不是在第六次核.战争之后立刻崩塌。
可即便如此,如今,管理署和第二世界,依旧走到了尽头。
……却不是因为他本以为的枯竭和废物。
而是因为掌握管理署的,是人。
有贪欲的人。
晏洺席站在废墟的高处,任由夜风拂过自己身边,满眼萧瑟。
脑海中,祈行夜提出的问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与之交替闪现的,是小镇那四十亿次循环。
他拥有最顶尖的头脑,可当他尝试着以自己的理想为蓝本,加入祈行夜提出的变量参数,重新规划并预测未来时,却愕然发现,不论他怎样思考和选择,最终在他的计划下,他为人类选定的……
都只是一片废墟。
晏洺席抿紧了薄唇,用力到失去血色。
他不敢置信,可理智却逼迫他承认:他以为他在为人类谋求更好的未来。
可事实上,他却在亲手将人类推向末日。
他想要让现实世界跳出可悲的循环,不必再重蹈覆辙。
可事实上,却是他……加速了末日循环的来临。
“对理想者最可怖的惩罚,就是让他亲口承认理想的破灭。”
祈行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晏洺席转身。
他看到祈行夜站在废墟高处,向他微笑。
“晏洺席,你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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