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天开始好像这个家里所有细节都在碾压着他的神经。
褚秀害怕他想不开来看了他好几次。
他第一次对母亲发了脾气,是他放在壁橱的一瓶矿泉水被她倒了扔到了垃圾桶,他痛苦地扶着脑袋,混杂着气愤的敏感一下被点燃,他向母亲喊着:“为什么倒之前不问问我呢?我只剩这一瓶了。”他穿着拖鞋就跑到楼下的垃圾桶翻找着,双手脏污地捧着瓶子回了家。
“抱歉,妈妈,我不是有心和你吵架的。”他疲惫着对着母亲弯了弯腰,将瓶子洗干净他放回了壁橱里。
褚秀跟在儿子身后,看着比以往更加宽大的衣服,顿时红了眼眶。她拉住儿子的手,小心地蹲在他面前,像儿时一样抚摸着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安抚着:“小衎,回妈妈家住几天好不好,好好休息一下,你这样妈妈真的好担心。”她看着他显然无神的双眼,疼惜地抱了抱他,继续劝道:“你这样,望舒也不会安心。”
他向后瘫软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的灯。他常常看着这盏灯亮着,从灯泡亮一直看到被天际霞光照亮。
“会不安心吗?但是她一次都没有来,真坏。”
褚秀握着儿子的手,听着他喃喃自语。
“妈妈,我很想她,但是她一次都没来见我,明明我都按着她的要求好好生活了,她怎么连来夸我一句都不来。她再不来,我就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连虚无都没有留给他。
抽纸可以永远剩一张,矿泉水也可以剩下一瓶,他想留下的时间如指间沙,已经随风飘到远方,再也找不到了。
他一直对外界说的都是车祸意外,没有人能判定他是不是被抛弃的一方,他想到那个在他心尖饮血的姑娘,连一句痛恨的话都不敢想,他没有后悔过,却实在痛苦着。
吹了一天冷风的后果在当晚后半夜还是发作了,他发起了高热,嗓子哑痛,沉浮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他见到许久没见到的妻子。
她躺在花团锦簇里,主持人念着悼词,周围的人肃色严严,有人哭得脱力瘫倒在地上,有人被人搀扶着啜泣,他看到了自己,冷漠到僵硬的脸庞。
她会吓到的,他不忍地想。
看着盖子被合上,他最后再看了一次妻子,她熟悉的面容上有很淡的笑意。那一刻是轻松了吗?长久的疲惫是不是终于得到了喘息,他第一次那么想。
最后的时刻,工作人员让他拿着叶子洒水,还要说几句“避火”。
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哽咽到一句话都说完整,他再次看向人群中的自己,感受到自己越来越热的身体,要是没人提醒她避开,她该多难受啊。
他奋力往前跑着,一下占据了那人的身体,躬身亲吻了一下冰冷的木料,如情人之间耳语时的狎昵:“月月,小心哦,记得避火,避火。”
从一年的秋初辗转到另一个夏末,他沿着她的脚步走过许多地方,最后在一个高原上结束了这一年的旅途。
他学着小师傅的演示悬挂风马旗,碧空如洗,透彻澄澈的蓝天下彩旗飘扬,他闭了闭眼,在这稀薄的空气中感受到喘息的空间。他想起她的私人博客记录过她混乱的心纪,一些混乱的旅途感想和照片,成为了他某刻想放弃却又再次坚持走下去的力量。
“我突然想当个旅游博主,在某个让我心安的地方接受我心跳的停止。”
他的妻子一向与众不同,就连启程的工作也掺杂着向死而生的悲切。
图衎看着远处山峰层迭,阳光普照落在雪顶时的圣洁,向着空气淡淡舒了口气,眨了眨酸胀的眼睛,良久才说出一句话:“笨蛋,世界上还有许多好看的地方,就这么把机会浪费了,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
下山的时候却碰上了一个熟人,还是一年前见过这个男人。那天下午,他俩在附近的一个茶馆一起喝了一壶热茶。
“她会希望你好好的。”他看了眼他宽松的表带下露出的狰狞的伤口,对着成风说道。
成风没有回答,沉默着看着远方林立的建筑群,泪水却慢慢漫出眼眶。
“真的。她会希望她爱的,爱她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时间能打磨许多东西,一年之前他断然说不出这些话来,现下只是平和地希望她所有愿望能实现。
也不再多说,他拿着背包继续启程。临出发前,他抬眼看了眼刚才的座位,已经没了人。
他也有私心,在更长的未来,他只想一个人想着他的妻子,旁人借着怀念想着她,他还是醋,是不是想她的人太多,所以在自己梦中幻影中见到她的几率才这么少。
在长久的岁月里有什么能称为永恒,他只能思念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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