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沐浴后仍待在原处,这屋里是从前蓝綃陪伴他的地方,他往外走到花园里,无人打理的园子杂草蓬生,树也胡乱生长,不过在这秋季也没显得萧瑟,反而让人感到生机盎然。他闭目养神,深深吐吶几回,运功行气,稍微梳理自身气脉。碰巧告一段落后,擎封带其他同门来了。
先进门的擎封看到站在园子里的蓝晏清,眼神难掩惊艳,小师弟和之前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爽朗笑着走上前说:「在师父的灵泉里泡过以后觉得如何?还记得我么?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的,我是擎封,说来也算你的大师兄,这是彭瞬,你彭师姐,还有……」擎封将同门逐一介绍给蓝晏清,让他们一一打招呼,最后说:「你离开灵素宫也不要紧,你是师父最疼爱的孩子,就算是我们的小师弟了。」
彭瞬开心道:「太好了,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又能像从前那样相聚在一块儿。就只差师父了吧……」说到这里,她笑容有些落寞,不过很快又恢復朝气的样子。
蓝晏清的回应很平淡疏离,不过没人和他这样的晚辈计较,就算真的计较也无所谓,他并不在乎。
彭瞬又说:「没想到小师弟生得这么俊,不愧是灵素宫的蓝晏清啊。」
此话一出,眾人脸色都有些微妙,他们有些尷尬和担心的看向蓝晏清,后者不在意的莞尔说:「是师姐谬讚了。」
彭瞬也像是发现自己失言,尷尬扯了扯嘴角。从前只要说到「灵素宫的蓝晏清」,谁眼里不是充满憧憬或倾慕的?可是自从灵素宫出了那些意外,传闻都在说灵素仙子亲自下凡收拾孽徒之后,各种流言緋语传遍了修真界,后来再提到「灵素宫的蓝晏清」时,好一点的都是惋惜、同情,也有人加油添醋当笑话讲的。
蓝晏清不信彭瞬是真的缺心眼,能在修真界生存这么久,没有谁会缺心眼到这地步,不过他对这点事并不放心上,他修为最低,就算被他们几个欺负也无可奈何,这点他早就有觉悟了。
蓝綃的数名弟子也暂时要在这洞府住下,他们倒是坦白,并没有隐瞒传承秘宝的事,大概是想藉此套一套蓝晏清的话。蓝晏清不等他们铺陈就坦言道:「那会儿我还幼小,师父的秘宝是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擎封看其他人还不死心想追问下去,就替蓝晏清说话:「小师弟说得对,当时他那么小,师父就算有意透露,他也是听不明白的,师父又怎会多此一举呢。不过无碍,我们都在这里,总会寻觅出一些线索的。」
彭瞬点头附和:「大师兄说得对,那今日就先这样,小师弟也需要休养吧。有劳大师兄给他看诊了。」
擎封点头答应,其他人陆续退出去,擎封回头对蓝晏清说:「先进屋里,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蓝綃的洞府建在深山里,由外看只是一道绝壁间的狭缝,但穿越过去就会看到一座华美的大宅第,像是到了皇宫一样。那些修士跟随蓝綃已久,自然比蓝晏清更熟悉这里。他们如今都属于不同门派的人,唯独擎封仍是散修,不过擎封的名声却比其他人都还大,修为也是他们之中最高的,所有人看在他面子上都得维持表面的和平。
蓝晏清没拒绝擎封看诊,实际上他也无力拒绝,他感觉得出擎封很厉害,是他招惹不起的。擎封说:「你因咒阵力量反噬而伤了根骨,几年内都要留意休养。」简短叮嘱后,擎封又拿了一粒上乘的疗伤丹药给他,他顺从答应后收下药,擎封满意点头,稍微回头朝门口喊:「出来吧,往后由你伺候小师弟起居,他要是有任何差错,唯你是问。」
蓝晏清看见那妖怪青年从房门那里现身,压下不悦的情绪问:「大师兄,这是?」
擎封笑容亲切道:「你别担心,这是我从前收伏的一隻树妖,他性子怯懦,不会生事,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做吧。我担心你伤势未癒又独居于此,诸事不便,我平常也无豢养灵兽、侍从,就只收了这么一隻妖,你将就些。」
蓝晏清微微頷首,谢道:「多谢大师兄关怀,那我就留下他了。」
擎封并没有逗留太久,只是意味深远的看他一眼就走了。
蓝晏清服下丹药后身体舒畅许多,不过确实如擎封所言,他之后很难再施展什么法术了,要尽可能过得像个凡人,而且修炼也得更加勤奋,又不能过于勉强。他坐在厅里静思片刻,才想起了一直杵在门口的树妖,他喊:「你过来。」
树妖青年低头走上前一些,蓝晏清打量几眼觉得这隻妖太阴沉弱小了,这厅里很明亮,可是树妖却好像笼罩着一层阴影,他问树妖说:「你是什么树妖?杂妖?」
树妖青年回答道:「小的是、是杏树。」
这回答令蓝晏清颇意外,他知道杏树的树龄都很久,百年树龄不在少数,更有千年的,但是草木不是禽兽,一向都很难成精,除非有特殊的机缘。杏树在久远前也在一些仙岛神山被称作仙人树,不过在春风细雨里特别娇艳惑人,也有人说是风流树,不管怎样,眼前这个青年都不像是杏树化身。
蓝晏清疑问:「擎封是怎么收伏你的?难道只是因为草木成精罕有?」
树妖青年接着解释:「小的曾遭雷击,大难不死还开啟灵智,主人路过就助我化形,之后我就跟着主人了。深山里什么精怪都有,但是草木成精后仍是比兽族弱小,容易被捉去採捕,若没有主人庇护,我大概已经被山里其他妖怪吃了,或是被其他修士捉去炼药了。」
蓝晏清说:「往后和我说话不要自称小的,你叫什么名字?」
树妖愣住了,蓝晏清皱眉问他说:「他没有为你取名?」
树妖摇摇头,想把过长的头发拨好,但发丝总是滑落下来。蓝晏清看不过去了,喊他上前,他有点不安,蓝晏清冷哼揶揄:「你怕我会吃了你?」
「不是的。蓝少主这么讨厌妖怪,我、我怕你不高兴。」
蓝晏清不自觉叹了口气说:「既然不想惹我不高兴就照我的话做。过来。太远了,再近一些。」
树妖青年慢慢踱到蓝晏清面前,蓝晏清伸手端起他的脸,他觉得蓝晏清的手有点凉,但还是挺温暖的,动作也不粗暴。他听蓝晏清沉默半晌说了两个字:「真丑。」
「对不……」
「你是美是丑也与我无关,道歉做什么?」蓝晏清打断他的话,手指摸着树妖下巴和脸侧的伤疤问:「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擎封做的?」
「不不、不……」树妖紧张瞥了眼蓝晏清的目光,他觉得蓝晏清的眼睛漂亮又犀利,他慌乱得难以思考,照实答:「不全是,可是脸上这个是雷击后留下的。那时候,闪电雷鸣了很久,忽然就从我头脸上打下来,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不仅没死,还成精了,也不知是不是和我身为杏树有关,这件事也很幸运啊。」
蓝晏清看青年扯了扯嘴角,要笑又不敢开怀笑的样子,心里烦乱,沉着嗓音说:「被雷劈有什么幸运的,没死只是命数註定,你有一次好运,不见得次次都走运。」
「是。」
蓝晏清摸他下頷到颈子上的肉疤,这道雷击的伤大概延伸到身上,是陈年旧伤,应该无碍,莫名放心后就对他说:「擎封没给你取名字,那他和你也无法缔结主僕契约,你为何还唤他主人?」
树妖想了想,回答道:「主人有给我一道咒,他说这样就够了。」
蓝晏清蹙眉:「咒?」他立刻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去,杏树是仙人树,树龄很长却罕有成精的,而且遭受雷击不死的又更少了,擎封肯定是为此才收了这树妖,但这树妖脸上有伤疤,遭其嫌弃,否则树妖大概已经被炼成炉鼎了。
联想到炉鼎,蓝晏清有很不好的记忆,当下脸色更为阴鬱。树妖静静站在原地不敢出声,只要他安静,很容易就会被无视。
蓝晏清压下心中那些噁心的感觉,不再受记忆扰乱,他对树妖说:「他大概是对你下了咒缚,让你无法轻易离开。」
树妖懵懵懂懂的,没有应声,蓝晏清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有。
「我给你取名字吧。」
树妖开心抬头问:「可以么?」
「嗯。但是先别让擎封跟其他人知道。」
树妖点头,清澈的眸子映着蓝晏清的模样,在他眼里,此刻的蓝少主就和神仙一样好。
蓝晏清想了想,跟他说:「就叫你嘉杏吧。」
「嘉杏?好耶,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树妖开心得拍手,但也不敢拍得太大声,动作小小的,头还是低低的,不过任谁都瞧得出树妖非常高兴,要不是还有蓝晏清在场,他肯定要跳舞庆祝。
蓝晏清不懂只是取名有什么可乐成这样的,他知道名字很重要,可是从没见过谁为了得到一个名字这样高兴不已。一瞬间他觉得这树妖还挺可爱的,但这念头匆匆掠过,快到他自己也没特别察觉,只是心情好了一点。
「嘉杏。」
「呃在、我在!」树妖青年站直等候吩咐,但头还是低低的。
蓝晏清微微皱眉,端起嘉杏的脸说:「别老是低头。识字么?」
树妖老实摇头,蓝晏清有些不耐烦的吁气道:「过来,至少你要认得自己的名字。」
蓝晏清在这房间里找到纸笔,把嘉杏二字写给树妖看。嘉杏拿起纸张吹乾上面的墨,怯生生问:「这个能给我么?」
蓝晏清点头,一张纸罢了,他却看树妖把墨吹乾以后,小心翼翼的褶好收藏起来。
蓝晏清懒得理这树妖,自顾自的走到书架翻看这里还遗留了什么秘宝的线索,并没有特地将树妖的事放心上。
夜已深,嘉杏把床铺好之后,斟酌许久才敢朝蓝晏清喊:「蓝少主,我铺好床了,您身上有伤,请歇下吧。不然主人要怪我了。」
蓝晏清看也没看嘉杏一眼,越过树妖进房里睡觉。儘管被无视,嘉杏还是藏不住获得名字的喜悦,嘴角往上弯,悄声来到外面园子里对着满天星辰傻笑。
秋意渐深,天气一天天变冷,嘉杏是耐寒的树妖,自以为穿着单薄也无碍,没想到还是打了一个喷嚏。
「我叫嘉杏。」青年捡起枯枝在沙地上写字:「这样写的。」他对周围草木说话:「你们识字么?没关係,我原本也不会,现在认得这两个字啦,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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