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拾伍(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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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蔚轻叹:「好吧,我帮你擦背,穿好衣服后睡一觉,醒了再好好清洗。」

「唔嗯。」小羊睏得不得了,敷衍应和,他像个老头儿似的坐着让明蔚擦背,再换穿乾净衣裳,然后就被明蔚抱到怀里。这么好的待遇像做梦一样,他不禁疑惑偷瞅一眼,但也只瞄到那些好看的白色发丝笼在脸旁。

明蔚将人打横抱起,说道:「你让我抱着的。」

「我没要你这样抱,你这是……」

「床榻脏了,换房间。」

「喔。」

另一个房间更小,不过也已经置了炉子烧暖了,小羊没被放下来,明蔚抱他坐到榻上,他又忍不住睁眼和明蔚对视,明蔚微笑说:「不睡了?」

小羊想说他大可不必如此,但后来还是没说出口,打了个呵欠靠在他怀中假寐。睡着前他喃喃问道:「你能吞掉我的诅咒?也能吞掉压制你的封印么?」问完他暗自否定,要是可以的话,明蔚早就脱离封印了吧,也不用另外闢个小秘境跟那封印耗,再督促他当个时时会精进修为的契约主。

明蔚沉默良久才答:「没试过,或许……也不无可能。」他话未说完就听到少年在怀里发出轻酣,大概是没听见吧。

小羊睡梦里还在想的是,假使明蔚能吞掉封印,那意味着一开始明蔚就不需要他努力吧?如果明蔚根本不需要他,这样一想还真是让他有些寂寞,不过也有点替明蔚高兴,不必担心从此消失在封印里了。

明蔚终于替小羊彻底解除诅咒,少年已经睡熟了。

稍早前的景象还歷歷在目,他看小羊从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年变得像炼狱饿鬼,狼狈惨烈的哭号、尖叫,他塞了布团到小羊嘴里,怕小羊咬了舌头,然后继续压制着小羊解咒。

若有不知内情者进屋看,就会以为这小少年正被一个高大男子戕害,其实他心里越来越慌,倒不是怕解咒不成被反噬,对于此事他有十成十成功的把握。他怕的是小羊受罪,明知道是避免不了的,但他就是不忍心。

几年前他还能将此事当作消遣,用来消磨他漫长的光阴,为此他能耐心引导小羊锻鍊身心,使其成长茁壮到足以承受此刻的一切,可是到了这关键的时刻,他心境早就截然不同。

明知道这样不会真正伤了小羊的根骨体质,但那每一声哀号尖叫都让他心颤。小羊一直都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他知道小羊很少有真正放松的时候,即使是在灵素宫和同门说笑间聊也都拿捏分寸,没有修炼资质的他待在那儿就是件尷尬的事,不过为了周谅才什么都忍着。

明蔚觉得已经够了,再要这孩子忍耐就太残酷了,所以他连一句「撑着点」的话都不忍心讲,这样的话太残忍,他只是喊着小羊,一声又一声的喊,除此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诅咒解除。看小羊受苦的样子,明蔚无法原谅施咒的傢伙。

小羊甦醒后还是觉得有些疲倦,是身体上的累和虚弱,但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四周一片漆黑,却依然能感到温暖,这就让他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还被明蔚抱着。他尷尬得动了下,明蔚立刻收紧双臂将他箍牢,低声说:「怎么了?做噩梦了?」

小羊有些难为情:「不是的,我、我想解手。」

明蔚闻言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而是直接把人横抱起来往外走。小羊不知所措,不过明蔚步伐很稳,一点都没晃到他或是让他碰撞到屋里的东西,即使在黑暗里也能准确无误来到屋后。

小羊被轻放下来,脚是落地了,但腰还被身后男子的手揽着。天上的云很厚,此时不见星月,到处都暗,但他知道明蔚肯定是能感知周遭一切动静的,这让他怎么尿得出来?

明蔚说:「我怕你摔了。」

「我一个人站这里没关係,你站远些,好了我再喊你。」

「你还很虚弱。」

小羊尷尬:「又不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你去远一点的地方等。」

「这里很暗。」

「再暗你都看得到啊。」小羊终于忍不住大喊:「是命令,我命令你站远。」

明蔚终于默默走开,小羊听脚步声渐远才脱裤子解放。其实他不是怕明蔚看,他知道明蔚才不屑看一个小孩,是他自己害臊,何况他不想让明蔚嗅到那气味,就算他知道明蔚离远了也还是能嗅到,起码他可以自欺欺人。

「我好了,你别过来,我自己过去。」小羊说完试着施法照亮周围,可他解完诅咒以后元气耗太多,法术不灵。半晌他看眼前浮出一小团幽蓝光晕,紧接着又往前冒出同样一小簇的火光,他会意过来,是明蔚帮他照路。他顺着那些光亮回屋,明蔚已经倒了一杯水让他润一润乾哑的嗓子。

「多谢。」屋里点了灯,小羊衝着明蔚微笑,有点不敢置信的确认:「我的诅咒真的解了?」

明蔚点头,他看小羊掀着眼皮想让他检查,好笑道:「中符、中蛊了才看眼睛,你中的这种诅咒光看眼睛不够。不过,的确是解除了,只是你身子有些虚,得再调回来。明天我们在山里找一处温泉先泡一会儿,再带你去人间找个地方沐浴。」

小羊听了高兴,彷彿重获新生,他忍不住扑抱住明蔚道谢:「多亏有你,谢谢你,谢谢你救我。」

明蔚愣了下,悬在半空的双手搭到小羊肩背上轻拍。他说:「不必谢我。」

小羊嘻嘻笑,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害羞啦?」

「……」明蔚无语,看来这小子骨子里的顽皮爱开玩笑是没变,尤其对他更是这样。

小羊看明蔚微微蹙眉有些困扰,他笑得越发高兴,果然只要自己不尷尬,那么尷尬的就是别人吧?

「也不知这座山有没有温泉。」小羊打了一个大呵欠就朝房里走,打算继续睡到天亮。

明蔚尾随少年进房,随口接话:「会有的,来这里的时候我大致观察过。」

「那我得先睡饱,明天才能好好享受。」小羊咧嘴笑,逕自躺平就寝,也没等明蔚。

床榻并不大,像小羊这样的少年躺两个还行,不过明蔚身形高大,所以根本没有容下他的馀地。明蔚丝毫不在意,他低头看了眼少年,随意坐在一旁地上,单手支颊靠在床榻边缘凝眸注视少年睡顏。

***

午时太阳高照,看似晒暖了整座山头,但在冬日里却是假象,日头照不到的地方依旧阴寒,所以姚昱凡驱使一些精怪替他把一张长椅榻从屋里搬出来,精怪们小心翼翼将椅榻搬到草地上,因为椅榻上还躺了个女童。

女童脸上有刀伤,左眼受了伤,半颗脑袋都被布包扎起来,身上也有许多伤,颈子、手脚也裹了纱布固定敷好的伤药。等小精怪们忙完了,姚昱凡就给他们报酬,有些给了药材,有些贪吃的则是拿了秘境採的果子或他自己栽的灵植。

精怪们开心跳了跳,但也没尽数散去,几个鼠兔类的小精怪藏到树丛里围观姚昱凡在做什么,结果姚昱凡只是一语不发的在外面煎药,看久也无趣,精怪们才慢慢都走光了。

空中的飞鸟唳鸣,女童变浅的梦被扰散,伤痛取而代之将她扯回现世,她难受得低吟一声,姚昱凡听见了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专注于煎药、顾火侯。

女童不仅难受,还很虚弱,她口鼻都乾涩,喘了两口气还喊不出声。这时姚昱凡已经把药煎得差不多了,挥了下手里蒲扇把火熄灭,再转身看榻上女童的情况,他走到榻边问:「你醒啦?能说话么?」

女童皱了皱眉,少顷才慢慢睁眼看到背光的男子,是张陌生的脸,生得温文尔雅,表情淡淡的,但眼神透露着对她的关注和担心,应该不是歹人,她张口缓了缓哑声说:「想,喝水。」

姚昱凡点头走开,没多久端了杯水回来,扶起女童餵水喝,顺便问她说:「应该是能说话的,你是哪里人?伤得不轻,我想有人会担心,你告诉我要送你回哪儿,等你伤势好一些我就送你回去,或是让你认识的人来接你。」

女童还没彻底清醒,恍惚瞅着男子良久才一脸茫然出声说:「我……好像记不得了。」

姚昱凡默默吸了一口气,心道:「不会吧?」

「叔叔是谁?」

「我像叔叔?」

女童没想到他忽然有些大声说话,怯怯仰视他,迟疑改口:「伯伯?」

「……还是喊我叔叔吧。」

女童颈子也有伤,她有些艰难的转身看了看四周环境,这是在山野间,不远处有间二重木造楼房,许多树都在发出新芽,但天气还是冷得很,不时有云雾飘过,从这里也能看见稍远的山谷间不停有白云升腾。

她问:「叔叔,我们家是在深山里?我在山里摔了?全身都好疼啊。」

姚昱凡微微皱眉叹息:「看来你是真的都记不起来了。我不是你亲叔叔,只是路过一处山脚下发现受伤的你,就把你捡回来而已。你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记得?」

女童听他说完有些不安,她慢慢低头垂眸,脑海似乎有残破的印象,但越想就越不舒服,她止不住的打颤冒冷汗,脸色变得很难看。

姚昱凡见状连忙喊她说:「若想不起来就先别勉强,安心在这里养好伤,早晚会想起来的。」

周谅听到那男子温和平稳的话音也逐渐回过神来,稍微恢復冷静点点头:「多谢恩人。」

「听着挺不习惯,叫我叔叔就好了。」

「恩人叔叔。」

姚昱凡蹙眉苦笑,捡起树枝在地上写下自身姓名:「贫道独居深山修炼,要不是机缘巧合去了趟秘境捡回你,平常也不怎么出去和人往来。你可以叫我姚叔叔。」

女童看着地上的字,仔细念出来:「姚,昱,凡。嗯,知道了,姚叔叔。」

姚昱凡跟她说:「你身上的衣服我是让兔精帮忙换的,衣服也是兔精找来的,明日还要再换药,我也会让精怪来帮忙,不必担心。这药得赶紧喝,凉了就不好。」

女童接过药碗,深棕的药汤上飘着细发般的东西和一层浮油,看起来诡异,她咬唇瞪着碗里看。姚昱凡解释说:「那是这座山盛產的药草,里面的根鬚和汁液都有很好的药效,不用害怕,没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那苦味有些古怪。」

女童深吸一口气憋着,捧起药碗努力喝光它,喝完后她两手抚着喉咙张口怪嚎:「啊啊呕──」

姚昱凡被女童夸张的反应吓了跳,走近轻抚她后背关心道:「呛着了?」

女童紧闭双眼,一脸难受的压着嗓子抱怨:「好噁心的味道。」

「没办法啊。」

「我得吃些糖。」

姚昱凡没哄过孩子,但仍尽力安抚说:「抱歉,我这里没甜的东西,明日我帮你找些来。我给你倒水喝。」

「谢谢叔叔。」女童被那药噁心得双眼泛泪。姚昱凡进屋倒水的时候,她摸到自己身上带了些东西,一个小纱囊里装了支短笛和几个褶成五角形的纸,还有串玉石串成的手鍊,她倒出东西仔细看了看,发现笛子一端刻了小小的两个字,周谅。

好像一些火星落在她幽黑的意识里,她眼睛亮了下,对着从屋里出来的男子激动道:「姚叔叔,我记起来了,我叫周谅!」

姚昱凡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记起名字,跟着问:「还有呢?你是哪里人?我是在某个秘境发现你的,不过秘境已经快要关闭的样子,当下风云变色,我不敢在那里逗留太久,所以赶紧带你出来。会去那里的除了我这样的散修,也有不少门派。只不过修真门派眾多,我长久没有与外界往来,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打听。」

周谅听他描述当时情形,也有些苦恼道:「除了名字,别的我都不记得。而且我是看了这笛子才想起来自己叫什么的。」

姚昱凡看她倒在榻上的几样东西,了然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你就先把伤养好再说吧。」

周谅收好笛子,下榻要向对方拜谢救命之恩,姚昱凡连忙拦下她要她别乱动,免得伤口又裂开。她轻轻摸上被包扎的半边脸问:「我的眼睛,左眼是不是……」

姚昱凡叹道:「对不起,我尽力了。」他看女童若有所思,猜测女童还在试图找回记忆,于是劝了几句,无非是要她不要忧思过深而影响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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