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虎道:「我被灵沼缠上难以脱身,好在周师妹出手救我,但我连累她受伤,你们先帮她看伤势如何。」
周谅斜瞥一眼林东虎,那人话讲得诚恳无比,但她却相当不安,也心存怀疑,难道林东虎真的是转了性子?不,不可能,她不会信的,但也许是她一直把林东虎想得太坏了?林东虎虽然比她年长几岁,可是也还年轻,勉强也还有些孩子气,听说林东虎是杜长老带回来养大的孤儿,既是杜长老教养大的,再坏也不至于坏到残害同门吧?
她逕自沉思,没听清他们交谈,忽然被蓝晏清一句话问醒:「周谅,你怎么会找过来?」
周谅敷衍说是凑巧遇上,最后又补充道:「我不是担心林师兄,只是想万一他遇麻烦的话,我能顺便还他人情。上回他救过我一次。」
蓝晏清瞇眼,他听说过周谅被林东虎救的事,心想周谅这么做也是其性情使然,他找了随身的药瓶递过去说:「这瓶药先吃了,回去再说。」
一旁有位宋师姐不安嘀咕:「没想到这片林子有灵沼啊,那还真危险,先前怎么都没发现,偏叫林师弟给遇上啦?对啦,林师弟怎么会去树林深处的?」
林东虎被问到这事,苦笑说:「我只是觉得这片树林灵气很旺,想找个幽静的地点吸收月华,没想到碰到灵沼。」他的解释还算合理,没人深究。林东虎又央求道:「这事能不能别告诉我师父?」
宋师姐皱眉:「那怎么成?万一又有人误闯灵沼所在岂不危险。」
蓝晏清忖道:「杜长老管教弟子一向严明无私,要是知道林师兄擅自跑远还让周谅受伤肯定要挨罚,不如就只提发现灵沼的事吧。周谅你说呢?」
周谅冷淡回应:「就听师兄的吧。」她讨厌林东虎是一回事,但也没想过要害林东虎挨骂受罚。
回驻扎地,方才那宋师姐端了碗药汤来给周谅,她说:「我催促朱医修煎的,你还没睡就先喝了吧,我瞧你气色不好,应该是受到惊吓,今晚我陪你睡。」
周谅感激笑应:「多谢宋师姐了。」
宋师姐看她乖乖喝了那碗药,苦得小脸皱到像酸梅,笑说:「周师妹真能忍,这药我光闻都觉得喝不了。不过你去找林东虎就只是为了还他人情?」
周谅一听林东虎名字就不嫌弃药汤苦,她觉得林东虎更讨厌,垮着脸说:「难道师姐以为我担心他?大家都知道我跟哥哥和他们处不来,我也不关心他死活,只是讨厌欠他人情。多少也是想看他耍什么花样才找过去,谁知他是真的遇上麻烦。」
宋师姐笑了笑说:「你真是嘴硬心软。」
「才不是。」
「唉,「冤家宜解不宜结,修炼者最怕结下冤孽恶业。我想林东虎好歹是杜师父的弟子,总不会坏到骨子里,只是杜师父管教太严厉,男孩子嘛,多少会有脾气而无处发,而且年纪还轻,不慎迁怒了旁人。自从谭师弟那样以后,我瞧他也改变不少,懂事很多。」
周谅敷衍道:「嗯,要是他能改就好了。」她心中不以为然,尤其是其他人对林东虎逐渐改观这事让她感到有些怪,只要林东虎常来示好就被当作是双方和解?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她接受不了。
可是同时她又想到林东虎稍早受困濒死时还一直要她逃,那情景怎么也不像是偽装的,她又开始反省自己太小心眼,可是她都讨厌林东虎那伙人这么久,一时真习惯这些变化。不过同样的,林东虎也看她和哥哥不顺眼这么久了,真改得了?
周谅有些心烦,她只信小羊哥哥,他们虽说是修仙,但还不是仙,自然是有许多私心跟欲望,所以她不信林东虎会忽然转性成了好人。不过林东虎似乎也不需要她相信,即使她始终冷淡以对,林东虎还是不时来示好,虽然都是挑许多人都在的场子,一起吃饭、找药草、灵矿,她感觉他挺刻意的,越想越烦乱。
终于到了离开秘境的前一晚,林东虎又带着他採来的药草来到女修这儿,周谅正在水边练剑,宋师姐给他指了方向说:「周师妹在那儿。」
林东虎谢过师姐走近水畔喊人,周谅收剑归鞘,翻跃落地恰好立在林东虎面前冷着脸问:「找我何事?」
周谅只是个十多岁女娃,身型轻盈娇小,相较之下林东虎就像头熊似的,只是现在嘴脸和善许多,别人见到也不会觉得他们要斗起来。
林东虎亲切笑说:「我拿药草来,搁师姐那儿了,你收着。」
「我的伤不严重,差不多都好了,不劳师兄费心。」周谅语气平淡无波。
「女孩子家多吃些滋补的总不会错。」
周谅还想婉拒,就听蓝晏清在稍远处喊他们,说饭都炊好了,师姐让他们去吃饭。周谅趁机溜掉,蓝晏清带着一惯有礼和善的样子走向林东虎说:「近来你好像特别关心周师妹?」
林东虎耸肩:「我连累她受伤,心里过意不去。盛雪拿她当亲妹妹,现在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偏见或心结,越看也越觉得她可爱,态度当然就好很多,不好么?」
蓝晏清像听了什么笑话轻哼了声:「周师妹好像有些吓着,毕竟师兄你转变有些大。」
林东虎不以为意说:「我就是忽然想通了吧。」
蓝晏清递给他一瓶药说:「宫主听说你受困灵沼,元气大耗,让你吃这药养一养身子,保重。」
「有劳师弟代我谢谢宫主。」林东虎看蓝晏清转身欲离,出声喊:「没别的话要说?」
蓝晏清稍微回头反问:「林师兄想听我说什么?」
林东虎目光有些深沉:「没什么。」
蓝晏清回盛如玄那里伺候,盛如玄早已辟穀,所以他其实不必做什么。他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吞了颗丹药,他如今离辟穀的境界也不远了。
一些发黄的叶子飘零,蓝晏清望着眼前景色若有所思,他之所以护着周谅都是因为盛雪的缘故,因为师弟真心把周谅当亲妹妹看待,所以他也不希望周谅时常令师弟掛心。
夜色渐深,周谅刚躺平要睡就宋师姐来邀她说:「师妹,我们在东边林里发现温泉,很近的,你一块儿来啊?」
周谅有些睏,婉拒道:「你们去就好,我想睡。」
「难得来一回秘境,往后就没机会啦。我们都等你啊,快来吧,顺便取些灵泉水泡一泡脚也好,也不麻烦。」
周谅迟疑答应:「那好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们。」
「嗯,往正东方走,很快会看到。」
周谅躺了半晌就起身披好衣服去找师姐们,树林深处有微光,应该是有人在挖好的温泉池畔用法术佈置灯火。她走近后并没见到人,温泉池不大,就临着山壁挖的一个小水池,另一侧就是悬崖。她掩嘴打呵欠,心想这地方也不是特别有灵气,又没见半个人,忽觉有异,她有所警觉想转身就走,看到林东虎正站在她来时的路上,登时一惊。
林东虎看周谅表情露怯就笑出声,一派轻松的问:「在找师姐她们?」
「你怎么在这里?」周谅这些天耗了不少元气,成天提防林东虎也实在厌倦,心中充满矛盾,不晓得是自己太小心眼还是要继续疏远这傢伙。
林东虎一脸无辜说:「你防备心真重啊。我也尽力了,你还是这样防着我。」
周谅后退一步,想到刚才帐外宋师姐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同,要是林东虎施法术偽装也不无可能,这么仔细猜想后,她脸色更难看了。
「既然师姐她们不在,那我要回去了。」周谅刚转身就感觉背后一道劲风压迫过来,她警觉扭身翻跃,躲开林东虎的掌风却不及留意脚下,土里窜出许多根鬚缠上她两脚,那是咒术生出的东西,她动作稍有延迟就挨了林东虎两拳,拳头扎实撞在她脸上。
周谅极度惊惧也没忘了求生欲,挨打的同时召出佩剑削了缠住她的东西往后撤,她颧骨立时红肿,嘴角也破皮,疼得眼泪直流。「呸!」她啐掉口中血沫吼叫:「你做什么──」
林东虎并不想浪费口舌解释,继续进攻,周谅失了先机被打掉兵刃,三两下就被压制在地,脸颊贴上一个冰凉之物,是一把锋利的刀,轻轻一压就在她脸庞留下一道浅浅血痕。林东虎看她眼神佈满惊恐,和刚才一样轻松笑了声说:「防心重也无用,虽然你天赋好,但我还是比你多修炼了几年。」
周谅不禁抖着嗓音问:「你要、做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脆弱可怜,这感觉很陌生,过去在试炼时即使遇上险境也有蓝师兄、小羊哥哥护她,加上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学得很快,别人要练十多天才稍有成果的法术,她有时只要半天就能练熟,演练武术时也一直都是被讚赏的那个。
此刻周谅感觉到绝望,她清楚这是林东虎设计的陷阱,不会有人来救她的。但她依然颤着话音说:「要是我不见,他们会发现。会查出是你。」
「放心,我用符做了替身,大伙都以为我睡着了。」林东虎说话间在她脸上画一刀。
周谅抽气惨叫,取代惊吓的是愤怒,她做错什么了?为何要这么对她?林东虎开始撕扯她的衣物,她拼命挣扎,刀子好像往她身上刺,她痛得哭喊,心神好像分裂成两个她,一个恐慌挣扎,另一个愤怒而又抽离自我,她勉强避开往头脸刺来的刀尖,耳朵好像也被割伤了,林东虎下手不留馀地,一副要弄死她的狠劲。
周谅嚥了口血沫,尖叫并开始念咒,她要招来附近所有能招来的东西扰乱林东虎,为自己求一线生机,可是林东虎似乎有备而来,杂灵或杂妖一隻也没有出现,她嘴里立刻被塞布团无法再施展法术,而她道行又还没高深到能凭意志施术。这下真的无计可施,她被林东虎掐着颈子开始喘不过气,很快有些晕眩,她恍惚里听到林东虎说:「灵沼也是假的,用来试你,顺便耗掉你法力的局。蠢货,早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仗着……的赏识跟……贱人,就该……操,弄死你!生得是不错,但性子太悍,本来也……哈哈,自讨苦吃。」
周谅觉得有隻大蛇压在身上,湿黏的东西蹭过她的脸、颈的皮肤,她噁心得想吐,连话也没听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到了那傢伙提到哥哥。
「下个就是盛雪那臭小子。」
小羊哥哥……周谅眼神陡变,不知哪里来的劲,猛然推开压着她的林东虎,并且两手呈爪挠过去,林东虎差点被挖出眼珠,情急下又往她身上推出一掌,她本就娇小单薄的身躯也来不及提真气护着,宛如秋叶飘零一般飞出悬崖那无边的黑暗中。
林东虎伸手要去捞,却连半片衣角都没触到,他看周谅身影迅速被浓厚的夜色吞噬,连坠崖声都没有,他愣愣站在原处听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深谷里隐约的水流声,驀地笑了下自言自语说:「罢了,这样倒也省事。」
次日清晨帐外一阵骚动,林东虎睡饱走出来伸懒腰,宋师姐和其他人一见他醒来就凑过来询:「林师弟,周师妹一夜都没回,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去了哪里?她前一晚──」
林东虎打断她问话说:「我不知道,昨晚我很早就睡了。我与她也不是形影不离的关係,猜不到她会去哪里。她是不是贪玩在林子里晃?」
宋师姐摇头说:「周师妹就算贪玩也不会这样不声不响的跑开。今天就要走了,她会不会遇上麻烦。唉,林师弟你也一块儿来找她吧。」
「这是当然的。」
灵素宫一行人为了找寻周谅又多待了两日,然而全无所获。
***
话又说回到前一晚,寒凉的黑夜里,姚昱凡躺在挑选过的大石上准备就寝,星光稀微,却无损他拾到上乘灵矿的好心情。这趟多亏遇了两位贵人相助,才令他摆脱流氓般的天蘅教算计与纠缠,还能有馀裕养好脚伤并且继续寻觅修炼材料。
姚昱凡服下丹药后已能到处走动,前些日他发现一条川中有罕见的灵矿,循水流找到这一带的矿脉,因此打算好好歇一晚再上山深入矿脉挖採。他晓得这秘境有诸多限制和奥秘,也无法久留,在啟程前还为自己算命,算出此行是有惊无险,且大有收获,不由得有些期待。
有惊无险大概是指他头几日的遭遇,接下来的大有收获也许就是指灵矿了吧?姚昱凡思及此又摇摇头,提醒自己不可妄自揣想过多,这不是他道行不够,而是机变难定。
有时他会想,自己越是鑽研命数,就越觉得凡事莫要强求,若是执着于一种结果,那么能做的就有限,但无形的影响有时却是无限的,愿与怨有时都是一种超乎常理的力量。
察觉到思绪又越来越浮乱发散,姚昱凡暗自好笑:「还是睡吧,睡醒再讲。」本以为心思不寧是因为找到好东西而受影响,所以这一晚他早早就寝,但睡得却很浅,也因此敏锐察觉悬崖峭壁上有东西坠落。
那动静离得稍远,风里隐约还有些血腥气,那不是一般土石崩落。他犹豫再三,决定去瞧一瞧是什么情形,他飞跃川水落到彼岸,看似间散走了几步,转眼已至数丈外。
绝壁之下有一堆崩落的土石压毁部分茂盛的花木丛,四周并无鸟兽藏伏,姚昱凡感觉到树丛里有个极其微弱的气息,他担心是邪派陷阱,扔了几张符照亮四周,小心翼翼施法将树丛闢出一条狭径,走到里面扫视了一遍,看到一个瘦小女童奄奄一息瘫在那儿,好像随时都要断气。
「这……」姚昱凡皱眉,浮上一道念头:「莫非这也算是种收获?轮到在下救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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