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继续学琴,一个过去不存在的问题马上出现在眼前,就是”音效”;在美国时我们住一个独栋房子,我在屋子里怎么练琴都不会干扰邻居,但是在台湾的公寓大楼就是另一回事了;大概钢琴进门后没几天吧,管理员就跟我妈说邻居抗议,再过几天,练琴时邻居根本就来我家按门铃.在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理的情况下,我妈妈很自然而然就问彦妈,结果,彦妈的答案是她直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她说,那乾脆我在她家练琴就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彦家住楼中楼,房子是十六楼高的大楼中五和六楼两户上下打通的,原本是要跟彦的祖父母一起住,可是后来他们没来住,彦家仍住在其中一层,但另一层空着,于是平台钢琴就放在那边,另外,彦爸把那层里的两间房间打通,做成音响室,在里面用环效音响看电影听音乐唱卡拉ok,同样因为音量的考量,彦家的这一层有做隔音,如果我去练琴,一个弹钢琴时另一个就在音响室拉小提琴,完全不会互相干扰.
于是,我的生活变成这样:我早上从自己家出门去上学,放学跟彦回家,洗手,吃点心,洗澡,做功课,吃晚饭,练琴到我得回家睡觉为止.我妈妈原本是在外婆家吃完饭后,到彦家来接我回家,但那时通常我才开始练琴,还没到可以回家的时候,所以她就先回家,等到我练完琴,打电话给她,她再来接我.不过因为我家离彦家实在是太近了,其实根本从我家窗户就可以看到彦家,只是隔一条很热闹的大马路而已,所以后来彦妈说我妈那样回家又再出来实在是太麻烦了,乾脆到我要回家时打个电话回家让我妈知道一下,然后叫彦跟我一起下楼,看我过马路,进我家大楼前跟他挥手再见就好了,我妈也不用那样跑过来一趟.
其实,我妈是不是跑来一趟已经不是重点;我妈刚去上班时,下班的时间好像比较固定,但是,她的工作渐渐吃重–其实是说,她渐渐升迁,而重要的人在公司很可能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吧,像常常她下班后才开会,得要晚去外婆家,或是根本她也没办法去外婆家吃饭,因为她有应酬.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打电话来跟彦妈对不起个没完,因为我又要在彦家待到比较晚.彦的爸妈都很好,每次接我妈的电话都一直说没关係,我在他们家一点都不碍事.有几次我妈妈真的是太晚了,搞到我已经不支睡着,结果根本就在彦家过夜.到后来,我发现我很多换洗衣服都在彦家,我的小提琴也没带回家过,牙刷牙膏本来就有一套在彦家,因为彦的妈妈规定我们吃完东西要刷牙…..总之,除了回家睡个觉–而且还不是每天–我根本就变成彦家的小孩.
我知道我妈妈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她的确有花心思去考虑过我这个在人家家待到天荒地老的问题,于是她开始考虑在我家做隔音,或是跟大楼管理委员达成”音效”协议等事情,但因为我练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每天几乎是三个小时以上的在练,要达成”限时”练琴的协议实在很难,而且我家的房子是租的,很多事情可以想但不能做,于是我妈妈动起我外婆的房子的脑筋,想把我的钢琴搬到外婆那边去,隔音的问题在外婆那边解决,因为外婆的房子是自有的,那这样不论是我妈晚回家或我根本要过夜,在外婆家好像比较说得过去,而不是老麻烦讲起来是非亲非故的彦家.
我明白这个考量的合理度,可是,我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绝对不情愿;我本来想说因为自己不是太笨,不过其实我应该说是彦教得好,所以,在我入学不到一年吧,我的功课已经都跟得上,需要彦的帮忙越来越少;其实,不光是我需要的帮忙变少,而根本我在班上几乎都没有出过前五名.功课上不是时时需要彦的帮忙的事实,变成我每天到彦家就是要在他家练琴,但仍”顺带”在他家吃点心吃饭洗澡…,有时还过夜外加吃早餐和带午餐便当.我知道我妈不想让人家觉得她把彦家当成免费的安亲班,佔尽彦家便宜;我有讲过说我没有不喜欢外婆,可是,除去我衷心喜欢那台平台钢琴外,我更捨不得这样跟彦在一起的生活.我可以了解人情世故上我妈必需这样考虑,可是–我真的全心希望事情没有照着她的打算那样走.
结果,我妈妈去问彦妈关于房子做隔音工程的问题时,彦妈一口就说,她希望我仍旧过去她家,原因仍是因为我们的钢琴和小提琴.
在碰到彦之前,我不知道我对这两样乐器究竟是不是真的算是有兴趣;我喜欢它们的声音,我喜欢教我琴的老师,但是,对于一遍又一遍练个没完的事情,从我妈每天都要又催又叫的这一点来看,我可能还没有真正喜欢到可以自动自发的地步.在台湾再开始学琴,我没有太多的感觉,虽然新老师很好,我也喜欢他们,只是,我知道我自己做得好像有一点和尚撞鐘的味道.可是,因为老师是姐弟,而彦和我又那样靠近,很自然而然的,他们认为我们应该一起练习,互相伴奏和烘托,这样可以激发和增进彼此的潜能和实力.
他们这样的想法,打开了彦和我的另一扇门,通往一个让我们两人都惊叹欣喜的世界.
以前我听彦练琴,觉得他跟我差不多,只是咚咚咚会弹,音符有拉准,节拍有算对而已,讲起来也不过是”无过之功”;我们第一首合作的曲子是贝多芬的menueting,我们分开各自练习时,我觉得好像练得普通而已,我知道我有”学会”,不过没有太强烈的感觉.可是,当我们两个人一起演奏的时候-我觉得用”蹦出火花”来形容,好像过份陈腔滥调,问题是–真的就是那样的感觉,只是我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在彦行云流水的钢琴声中,我第一次感觉到小提琴是我神奇的工具,表达出我内心对那洋溢的音符的多重感觉,那样高低起伏在我的心境,让我不得不沉醉和陶醉.当一曲奏完,我的视线移向彦时,我发现他的双瞳闪亮,双颊因为兴奋而发出几乎从来没有出现在他面庞的光芒,好像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神蹟一样凝视着我,我明显的看到他的胸口因大幅呼吸而起伏着.
就在这时,彦妈探头进来,问说刚才是你们两个奏的吗?我们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的没有接口回答,不过彦妈也没有等我们开口,她马上非常嘉许的表示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奏得实在是太棒了,要跟老师说一定要让我们两个一起练习.
事实上,不用她说,老师对于我们两个这样的合作结果也是大吃一惊,从此之后,绝大部份我们练习的曲子都有相当的合作空间;一首曲子,不同的乐器,但是我们一同浸淫在音符涓滴而成的河,快乐,悲伤,扬溢,神秘,…..世界里没有其他,就只有我们两人,悠游在雋永的音符间,陶然沉醉在那种完全契合的美好感受中.
我承认以前彦和我回家后很多事情都得要用”叫”的,比方说他妈妈催我们快点吃点心,快点洗澡….什么的,可是,自从我们两人一起练习钢琴和小提琴后,一切都改观;彦和我彷彿默契一同的,所有固定的规律我们都非常有效率的完成,因为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开始快乐的练琴,一练可以数小时下去,直到我妈妈打电话叫我回家却欲罢不能.週末我得一个人练琴,常常因为”没有感觉”而有挫折感,彦说他也一样,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们週末也会在一起练琴,不然的话,我就会开着面对彦家的窗户,心里映着彦的容顏,脑子里奏着他的音符,这样我勉强可以练一些.
我们两个人这样全心浸淫的练习,除了自己非常享受外,老师也很开心我们有这样的成果;我们一起演出过很多次,也参加过好几次比赛,当我们的奖杯一座座的在家里越摆越多时,彦的爸妈和我妈妈都很高兴,表示感谢双方还好我们有遇到彼此,就连不相干的人,在听到我们的演奏时,都会讶异说我们两人合作无间的程度简直跟亲兄弟一样.
可是~我想,只有彦和我两人心里明白,我们–不止是像亲兄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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