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口玻璃杯坠落大理石地面,支离破碎,包间内男的女的眼睛趋向声源。小姐娇滴滴替杨坤铨擦着濡湿的裤裆,指腹巧劲十足,倒为这个插曲添了旖旎。
那只别有用心摆放的玻璃杯,终于为程真制造机会。趁人人关心杨坤铨,她悄摸俯身,为叶世文身旁随从斟酒。
侧身,弯腰,手腕越过男人面前。浓烈白兰地在透明杯内漾起浅浅涡纹,似这一屋划不破的各怀鬼胎。
撩起男人西装外套口袋,指腹勾入。
那包粉末,已换主人。
酒瓶空了,她无心留恋。今夜快外已袋袋平安,速速离去才是上策。有人回过神来,喊添酒添酒,欢乐不要停。
程真退出门外。
叶世文也豪饮一轮,有点困劲与尿意。气氛缓和,房内有人起哄,要唱卡拉OK,为祖籍潮州的杨议员献一曲《爱拼才会赢》。
音不成调,惨过鬼叫。叶世文起身准备上洗手间,却被旁人叫住。
“文哥,去哪里?才刚开始玩呢。”
叶世文似笑非笑,“放水,等我回来。”
一出门,便在廊尾捕捉程真转身消失的背影。女侍应多的是,程真长相更是一道职业护身符。
记不住,想不起,掀不了浪,惹不来祸。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往酒水台的反方向走去,又随手将酒瓶放在廊尾包间外侧的托盘上,会被身后叶世文一眼望见。
他不禁警惕起来——
这个女人有问题。
叶世文直接跟上。
正值晚间十点,帷幕已开。南不夜城,世界港口,它敞开了怀,纳入叁教九流,纵容贪嗔痴恨。这座供人购买快感的人造城,只顾销魂。
程真漠视一切,走得很快。
叶世文视线紧追。
擦肩而过,有人朝他颔首,他也笑笑,姿态潇洒。
叶世文混迹这一带多年。洪安帮话事人屠振邦在1993年立誓金盘洗手,逐寸拢起爪牙,为迎接97回归作准备。叶世文十岁跟在他身边,从荃湾杀出青山道,砍入旺角,挺进尖沙咀。催收放贷,暴力至上,染金毛裸半身,赚钱全靠斩骨刀。
双十少年郎,哪有什么通天本事。只盘踞了中国城这一间夜总会,连堂主也混不成。
他是屠振邦刻意锻造的一件兵器。炙火烤,寒水浸,经千锤百炼,反复烧融,却无名无利无话事权。
直到他二十岁离开洪安,入了冯家。
廊灯奢华,吊饰水晶似烈风撕碎的云,光影稀薄,随叶世文步伐在壁上滑过,又滑过,销匿于转角。
她似乎如卸重负。视线短暂留连在廊间反光玻璃上,稍纵即逝,人与影又启程往前。
程真早就窥见叶世文。
他一身黑衫,高得让天花也有了压迫感。包厢内听见人开口唤他,程真才恍然——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原来他就是麦笑琪口中的叶世文。
“这种人你也当宝?”
“那他真的很靓仔嘛。高高大大,肩膀好宽,看上去安全感爆棚。可惜我比他还要大一岁,听说他不中意比自己大的。”
“什么大?胸围?”
“叼,年纪啊!”
“古惑仔有什么资格挑食?他算个屁。”
“他早就洗白了,听说在做正经生意。阿真,25岁前就是女人选男人,25岁后就是男人选女人了。你还年轻,你不懂。”
“Maggie,没男人是不会死的。”
程真转第二个弯,左前方雕菱花卷缘的装饰镜内依然能看到他。
浓眉阔额,远远一个照面,叶世文眼内有化不开的凶猛。他在审视程真,由上至下,从左至右,剜穿她所有动机。
东窗事发?
程真佯装镇定,不再细想,脚程加快。又过了一个转角,直接推开右侧安全通道。深灰色楼道弥漫弃置烟头的霉味,遭夏季闷热一蒸,熏得鼻痛。自流平水泥台阶连防滑带也未装,程真艺高人胆大,直接侧坐扶手上,平衡身体,滑翔而下。
无数次贪玩造就一时侥幸。
她已听见上一层安全通道门被打开的声音,闪入二楼廊内。
二楼是商铺仓库通道,天花极低,灯暗影重,似要把人困到老死在此。程真扬手摘下一只耳夹,往右边抛去。
侧身往左,在尽头转弯,然后跑入另一侧楼梯。
她有点害怕,伸手摸住口袋的刀。
叶世文推开二楼安全门。空无一人,他仔细辨了声响,目光被地上那只耳夹吸附。弯腰拾起,廉价塑料充当珍珠,他的眼底浮现不屑。
叶世文往右侧走去,那颗假珍珠被遗落在双开玻璃门的下缘,沾满灰。
倒显得更白了。
△△△
程真来到一楼。
她边走边脱外套,露出打底衬衫,扯下假发,散落满肩的浓黑。淡金色镶白流苏的短马甲,无数次穿上脱下,领口已起球。程真谨记麦笑琪交代——“换工服要自己掏荷包的,一件烂衫收我200元,你千万不要弄丢了。”
中国城在回归后日渐式微,侍应的小费没以前多。
通货紧缩,薪水蒸发,全港的钱似乎遭遇绑架,不知去向。
“波哥!”程真在定制老西柜台前喊一声。她走得有点急,长发团了股热气,匆忙交代多句,“Maggie的外套,我先放你这里,她明晚上夜班过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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