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考公宝典 第7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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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时知晓的?”杨枝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这般审问起自己的堂官来。

柳轶尘道:“你入大理寺的当天夜里。”

“当夜?”杨枝眉头一皱,片时,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薛大哥?”

“是。”柳轶尘点头:“自燃秋山大火之后,薛闻苍虽以为你死了,却心底里仍有一丝不甘。一直在四处打听大理寺之事,与我相熟,亦是因为这个。”

“而那晚你的异样表现,几乎是不打自招。”

杨枝微微愕然,然而这愕然之余却是一种咎由自取的自责,若是当时遇上的并非柳轶尘而是旁人,此刻她只怕已然身首异处。

她一直自认有几分聪慧,然而正如他先前所说,这聪慧中到底有几分不小心是自作聪明,她也说不上来。

她的身份,在京城行事当步步如履薄冰,她是知晓的,没想到还是失之冒失与急进。

柳轶尘于抬目间瞥见她幽微神色,心中了然她的情绪,低头自道:“其实并不那么明显,不过一切凑巧罢了。”

又转向杨母,换了个话头:“家祖留在世间的画,人所皆知的便是这一幅《夜宴图》与《残阳归鸿图》。当年嘉安王府被抄,这两幅图尽皆流入宫中,落入宝公公手中。方濂案时朱钰说从一个老妪手中买到了《残阳归鸿图》,我便猜到了伯母。”

杨母淡淡点了点头:“不错,那画的确是我卖给朱钰的。”

“那《残阳归鸿图》是方濂案的关键线索,当日是陈旺故意令那画染上血迹的?”柳轶尘问。

杨母再次点头:“嗯。”顿一顿,续道:“陈旺与朝雾想要报仇,而沆瀣门想要扳倒方家,断江氏一条臂膀,才有了方濂案的局。”

柳轶尘垂着头,良久,方再次开口:“伯母,晚辈其实尚有一个疑问。”

“大人请问。”

“沆瀣门的种种,谷君的种种,对贫穷与被忽视者的利用,可是伯母设计的?”

杨母没有立刻应声,半晌,方道:“大人请起来说话。”

柳轶尘却并不肯:“伯母,方才晚辈所求之事,伯母可愿应允?”略略一顿,又补了句:“晚辈小字‘敬常’。”

杨母默然片刻:“好,敬常。阿枝答应,我做母亲的,自然没有阻碍的道理。”

杨枝却于这时忽然插口:“谁说我答应了的?”

柳轶尘整个人一愕,下意识抬起眼,眸底山川微动,浮起摇晃的星点,不等她开口,连忙道:“我发誓,往后绝不再诓你瞒你,凡事都先与你商量,像先前那样的事,绝计不会再发生。”

杨枝却不理会他,只向母亲道:“阿娘不晓得,这人狡猾的很,一百只狐狸都敌不上他的心眼,以后少不得会寻机欺负女儿。”

杨母笑了笑——看今日这形势,还不知道谁欺负谁?

杨枝话落,见柳轶尘张了张口,伸手止住了他,笑道:“大理寺前,东宫院内,兼之折扇扇面之事,他已骗了我三回。”伸出三根莹白纤指:“要我答应也行,你也得应呈一桩事。”

柳轶尘急道:“你说。”

杨枝浅笑:“你骗了我三次,便是欠了我三次,往后我还是要讨回来的。阿娘今日给我做个见证,他每骗我一次,都要答应为我做一件事,今日便立个契书和欠条在此。”

杨母忙道:“方才那事,是你心思不正在先。柳大人身为大理寺卿,自当以拘獻宵小为己任,见你企图伺机混入大理寺,岂有不管……”

“我写。”话未落,就被一个急急的声音打断。

柳轶尘不待杨母再请,已径自起身,奔至案前,铺开一张熟宣,悬腕疾书。不一会,一封契书一蹴而就,几乎照着她的要求,一字不落写的。

递给杨枝,杨母也凑过来扫了一眼:“你这丫头,往后也不知怎么胡闹,柳大人身为重臣,难道陪着你胡闹。”

柳轶尘连忙道:“伯母,无妨的。”眸底终于现出一丝松快,雨过天晴一般。

杨枝望着他,眉眼弯弯。

杨母又请了柳轶尘坐,他方在下首落座。杨枝端上茶来,听见母亲道:“柳大人……敬常猜的不错,方濂案是我设计的,拜谷神之事亦是我设计的,但这江州一案,却与我无关。”

柳轶尘道:“晚辈知道。方濂案与谷神俱可观仁心,眼前的江州案,却只见狠厉。”

杨母垂眉沉默,少时,方问:“敬常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柳轶尘不答反道:“阿枝出京前,宫中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何事?”杨枝忍不住问,倏而想起什么:“我临走前你忽然进宫,便是为了这事?”

柳轶尘点头,又道:“死了个宫女,是被人勒死的。”

“死了个宫女,为何要大理寺来查?”杨枝当即问:“这不是宗正的职责吗?”

柳轶尘沉沉道:“那宫女已身怀六甲,是龙种。”

杨枝母女皆微微一怔——除太子以外,今上这些年一直没有子嗣,这突然出现的子嗣意味着什么,无人不明白。

“更关键的是,此案太子也牵涉其中。”柳轶尘说,见两人神色,立刻补道:“死者叫雅阑,是贤妃宫中伺候的宫女。当日午后,因打碎了贤妃最喜欢的花瓶,被贤妃下令仗责。她死命哭叫求饶,贤妃不理,才说出怀孕之事。今上这些年一直无子,兹事重大,贤妃不敢私自处置,便差了人去通报。谁知今上正在与中书令卫尊商议重事,一直到了晚间都不得空。”

“在这期间,贤妃只好将雅阑软禁,她便是在软禁之中被人勒死的。”柳轶尘续道:“而巧的是,当日正好是太子进宫的日子,皇后死后,太子一直养在贤妃宫中,是以与贤妃格外亲厚。因前几日为了太子妃案没日没夜,未怎么睡好,看着形容十分憔悴。贤妃看了心疼,兼之晚膳饮了点酒,脚下虚浮,便安排他膳后在偏殿小憩会再回府。恰是他小憩之时,另一边偏殿中雅阑被人勒死了。”

“可这也不能便就说与太子有关系。”杨枝道。

“正是。”柳轶尘点头:“只是那案发之时,另有宫女恰从偏殿前经过,说是见着了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跃窗而出,当时害怕,赶紧藏起来了,并未瞧见人脸。而那天太子穿的,恰好是蓝衣,身量体格,也与宫女形容的男子相仿。更为重要的是,那男子跳出的窗下恰植着一片蔷薇,其一,宫女看见蔷薇花茎将那男子的衣摆拉了一道口子,而太子的衣裳上恰好有一道尺长的口子;其二,当时那蔷薇花才浇过水,花下泥土都是湿润的,因此留下了一个脚印,是成年男子的,与太子足长相当。且那凶手鞋上沾了尘泥而不得知,太子的足底偏偏亦有些尘泥,正是那蔷薇花下的泥。”

“你才说那宫女当时害怕,赶紧藏起来了,怎么未瞧见人脸,却瞧见衣摆上的口子?”

柳轶尘看着她轻笑:“许是听见了衣裳扯破的声音。”

杨枝皱起眉,续道:“不对。寻常布衣也不易让花茎拉个口子,何况太子的锦衣。且那花茎上的刺极细,就算拉个口子,也不易觉察,声音也极细,非在身边不易听闻。那宫女既然躲在暗处,连太子的脸都未瞧见,绝计不可能瞧见亦不可能听见花茎扯拉衣裳。”抬目看他,专注而认真,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若是不信,我们大可以试试,我方才见市口有卖蔷薇花的……”

柳轶尘浅笑:“我何曾说过不信?”又道:“只是那宫女说,当时琉璃宫灯映照之下,将那男子的影子照的很大,所以一举一动都格外分明,才看见了他拉扯衣裳的细小动作。”

“这就更不对了。”杨枝托颐沉默了片刻,道:“我记得今岁天子整寿,从年初起宫中的琉璃灯就都换成了大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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