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嘱咐李叔快马加鞭地送至林府后,仇红心头如释重负,解下了厚重的外袍,往卧房而去。
熏炉上燃着草木香,灯焰的灼烧之气随着人影而动。
卧房之中不设书案,仇红懒得在休息的地方还见文字,但甫一迈进卧房,仇红便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有一个漏网之鱼。
她抬眼四周扫了一圈,只见木施的最上头,正挂着一封极为眼生的拜帖。
拜帖的模样十分周整,仇红顿了顿,以为是哪门哪户送来的新年贺帖,随手一摘欲往食桌上放去,指腹方一触及到拜帖上凸起的字纹,仇红浑身上下的血液便在顷刻间尽数倒流。
她不敢置信地将手中冰凉的拜帖摊开,目光颤动地往那封页上的文字看去。
她没有记错。
封页上的“拜帖”二字。
正是吐谷浑国灭后,氐族人失落已久的文字。
五指下意识地退缩,掌心一松,拜帖便直直砸向地面。
“哐啷——”
仇红心头一震,她慌乱地向后一退,口鼻之中皆是凌乱的气息。
怎么会。
这种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府邸?!
她眸间闪烁凌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逃,但铺天盖地的香气已自散开的拜帖向她袭来,一股无形的力道将脚踝处的蛊毒唤醒,成千上万只蛊虫自休眠中破壳而起,蛊毒入髓,意识被迫推向了肉体之外。
鲜明的痛使仇红的喉咙立里一下子倾出一口血腥的气。
她不无绝望地发现,此刻脑海中最后残存的一丝清明,也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被掠夺而散了。
***
意识重回肉身的时候,仇红眼前所见,是她此生再不愿踏足的鬼域之地。
雪山。
神庙。
祭台。
她看见自己被捆缚在其中,手脚蜷缩,满目是苍茫的白。
这是蛊毒入体的第三日。
仇红其实,已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了。脚踝的经络仿佛被麻痹一般,她无知无觉,但可怕的是,她能清晰地听见蛊虫啃咬她血脉神经的齿啮之声,那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她能感受到成千上万只蛊虫已经钻入了她的皮肉,通过四肢百骸,掠夺着她的身体,将她的五脏六腑变成它们的栖息之地。
“仇红。”
她还能看到那个形似鬼魅的人,那张赤金面具下洞射深寒的眼睛。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受苦,指尖轻轻一挥,蛊虫便浩荡地追随他而去,在她的血脉里混乱作祟,逼得她眼眶爆痛。
更可怕的是,这些折磨,还远远不够。
男人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些皮肉之苦,他漫不经心,居高临下地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咽喉里渗出,脚踝处破掉的皮肉被铁锁穿过,微一挑动,便可见筋肉之下的森森白骨,那骇人的场景就是连地狱修罗也要避之不及,他却双眸眨也不眨,全然不在乎,她的肉身之躯,此刻已到了何种濒临崩溃的地步。
他从容地看着仇红失态的模样,三日来的折磨已让她丧失了理智,痛到极致的时候,她甚至会去撕咬自己的腕骨,可即便这样,她竟还在守着那一点虚无缥缈的体面。
她甚至不怕喊痛,不惧于在他面前露怯,可她被迫蜷缩于地,以低微的姿态弯折脊背,眼泪不止的模样背后,一抬眸,却仍是要同他拼命的灼怒。
这样的冥顽不化,倒真是一点没有变。
他垂首看着祭坛里仇红的惨状,喉中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还是不肯服软吗?”
“到现在,还想着怎么杀了我,就是死,也要与我同归于尽?”
对于他居高临下施舍于她的“开恩”,混沌之间,仇红只浑身发颤地吐出三个字——
“你做梦。”
她狠命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血沫的唾液旋即喷溅在他冰凉的赤金面具上,仇红看见那封霜的眸子闪了闪,眼底的惊涛凝成一道凛冽的寒。
她是害怕的,但恐惧并不足以使她低头。
“同归于尽?”仇红逼迫自己去笑,肺中的疼痛逼得她咳出几声,“你配吗?”
“我们之间,只会有一个人,带着屈辱和痛苦死去。”
“而那个人,一定是你。”
费尽全力说完这句话,仇红眼前一阵晕眩,在那双封寒眼眸的注视下,她终究再度疼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被撤下了祭坛,神庙之中寂静无声,只有雪的呼号在响。
庙祝在神像之下冥想,感觉到她醒来,他仍未睁眼,只是叹息一声,脸上一根根的纹路便跟着舒展开来。
“你被放弃了。”
仇红尚不明“被放弃”三个字有何意味。
她只知道,接下来整整五天,她再被氐族人虔诚地送上祭坛之后,却没有一次再见到那祭苍穹之上的幻影。
没有见到他,身体里的蛊虫也跟着安分得恍若无物。
但这诡异的状态却让仇红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氐族人将她从祭坛上抬回神庙中,庙祝看着她的眼神,却早褪去了从前的厌弃,而是带着一种感伤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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