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安无聊地蹲在地上拨弄着珠子,这里是医生联合组织的支部之一,爹地拿着她的体检进去了,不知要多久才出来呢。
透明的珠子被阳光耀出琉璃的光,忆安一个不小心,手劲没控制好,弹开的珠子咕噜噜地快速向远处滚去。
女孩慌慌张张地爬起,追着珠子向前跑去,琉璃色的珠子最后碰到一只轮子后反弹回来,忆安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
她眼前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黑发少女。
少女闭着眼像是在沉睡,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厚的疲惫味道,简直像是怠倦得再也醒不过来般。
忆安不禁揉了揉眼睛,她害怕地想,对面的那个大姐姐好像在阳光下一碰就碎了呢。
不知道是珠子的原因,还是忆安的脚步声,黑发少女皱起了眉头,眉毛之间的皱褶越来越深,深得几乎可以让人感受到她的吃力与痛苦,她长而直的睫毛缓缓扇开,露出的黑眸是先是一阵混沌,然后才逐渐清明起来。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僵在原地的女孩儿,表情柔和。“你叫什么名字?”
坐在轮椅上的明明是正值风华的少女,但她说话的语气、神态、肢体的动作无一透出一种苍老感。
忆安感觉到了,却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怪异感和违和感,就像是、像是一个老奶奶披着一层年轻的外表一样严重不搭。
也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柔和了,忆安并不抗拒对方,小声回答:“我叫忆安。”
女孩儿仰起头:“大姐姐呢?”
听到女孩的姓名时,轮椅上的少女似乎狠狠地晃了晃神,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忆安的脸蛋,忘了回答。
被忽视得忆安有些不快,女孩儿嘟起了嘴,撒起娇来。“告诉人家嘛,大姐姐。”
“我……”少女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忆安的目光难以言喻:“我叫祁……璇阳”她似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轻轻地回答。
随即读片的脑袋又一次旋转,望着熟悉的轮廓:“小忆安,你认识忆月?”
“忆月……祖母?”忆安睁大眼睛:“大姐姐认识忆安的祖母吗?”
“祖母……呵……”璇阳坐在轮椅上低低沉沉地笑了,曾经教练的妹妹,她的舞蹈老师,已经是老祖母了啊,而同样年岁的她还披着一层年轻的画皮……真是让人感慨啊。
璇阳有些迷茫,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她已经偷了这么多的时间了吗?
“小忆安,喜欢听故事吗?”
“喜欢,忆安最喜欢听故事了~”
“那么就让我来……”璇阳对着忆安眨了眨眼:“讲一个故事如何?”
女孩儿欢天喜地地凑过来,趴在轮椅的扶手上,一副期待的样子。
璇阳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在思索着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她脸上的笑容是柔和的,却又带点冷意:“小忆安,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忆安睁大眼睛,神色间似乎有些不安和惶恐。在璇阳的注视下,女孩低下了头,显得有些沮丧:“……妈咪说,忆月祖母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忆安只能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去到……祖母消失了,不见了啊……”
“是的,不见了,消失了啊……”像是没有听到忆安夹杂着哭腔的话语,璇阳没有安慰女孩儿,继续说了下去:“死亡很可怕吧?”
“很可怕。”忆安抹了抹眼泪,应和着。
“死亡不可怕,真的。小忆安,天堂就是俗称的极乐之地,在那里的人没有烦恼,只需享受,就像一个大型游乐园,而死亡就是一个邀请函,那这样的邀请函,你害怕吗?”
忆安摇了摇头,璇阳的手迟缓地从扶手上举起,僵硬地碰了碰忆安的头表达安慰,那僵硬机械的动作简直可以听到关节转动的咔嚓声:“比死亡可怕的还有很多啊……”
“比如你经历岁月的蚕食,然后老了,和你的祖母一样,而你的身边的人,却永远保持着年轻的状态,他们依然风华正茂,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还是那副模样,只有你不停地变老,你的容貌也越来越丑,他们微笑着,目送着你苍老以及消失——”
忆安的尖叫一度中断了璇阳的讲话,女孩儿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等忆安的尖叫完毕后,璇阳才缓缓地说完尾句。
“——很可怕吧?”
“呜……”忆安捂着脸点头,她被吓到了。
璇阳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好一会,即使是忆安平静下来也依旧没有说话,她就像是一个老旧的机器,淹没在灰尘中等待着上发条。
就在忆安觉得差不多,想要离开的时候,璇阳再次开口了:“如果……反过来想呢?假如有一个人完全不变,他的周围都在改变,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变老变丑,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他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迟疑久许,忆安才小声地回答:“如果是忆安的话,忆安会疯的。”
“……对。”璇阳望向窗外,她的眼睛微带点模糊的光晕,朦胧地看向另一个空间:“他——发了疯。”
说完这句话,璇阳似乎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缓慢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每天她都需要很大的睡眠时间,弥补流失的力气,内在的衰老早已改变不了,只是对于疯狂的人,这是永远解不开的结。
忆安摇了摇少女,却发现大姐姐已经睡着了,只好悻悻地离开,半路看见了一个精致的大哥哥,仿若天使,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透明的!
女孩看呆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使推着大姐姐离开,羡慕不已……
璇阳却陷入了梦魔。
当璇阳发现眼角的那丝皱纹时,当璇阳数不清头上的白发时,当璇阳在坐的时候第一次闪到腰时,璇阳很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容无双很珍惜眼下的生活——虽然带有一点小小的别扭,但是璇阳也知道,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容无双是绝对不会嫌弃她的。
璇阳安心地陪伴着那人,相当平静地迎接终极的到来。
但是璇阳忘了,喜欢她喜欢得将近疯狂而又独占欲强的容无双怎么可能会放手。
璇阳是他的,是他的!
即使是死神也无法将璇阳从他手中抢走!最初生的病是糖尿病,很常见的一种病,那人说要动手术换肾,璇阳也没多大在意就应了。执刀的是容无双,就在别墅的地下室——
璇阳从来不知道那里有一个比医院还正规的手术室。璇阳永远记得那一天,醒来后那人的眼睛在手术灯的照耀下,冰冷地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
容无双抚摸着璇阳的脸,动作很轻柔,声音也很轻,轻得让人一下子就忽略了。
那人轻描淡写地说:“坏了就换一个。”那时候的璇阳也没多大在意,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应着。
不久以后,璇阳终于知道容无双当初那轻飘飘的一句,分量有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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