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报到时间足有一个礼拜,他们倒不用非赶在今天。
这会儿天已经晚了,跑去学校的话,万一行政下班了,他们拿不到宿舍的钥匙,反而尴尬。
陈立恒想了想,打定主意:“先去我家吧。”
其实他的原主家庭也有些尴尬。原主的母亲在运动一开始就被划为反革.命分子,叫剃了阴阳头,脖子挂了枷锁,上街游行,还被侮辱是臭破鞋。
她受不了这样的人格践踏,原主还没下乡时,她就自杀了。
因为这件事,原主还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在那个时代,自杀是不能自证清白的。只要有人选择自杀,那他就被认定是畏罪自杀。
原主的父亲日子也不好过,下放去了农场。后来在农场,他遇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双方重新结合,生了一儿一女。
小家庭的出现,给了这位父亲无限慰藉。但同时,也让原主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的父亲实际上属于新家庭。
田蓝看陈立恒神色凝重,故意跟他开玩笑:“你说,我跟晚婆婆住在一个屋檐下,估计有点尴尬啊。”
陈立恒摇头:“我觉得以他和家人的关系,也许没有相处的必要。离得远一些,关系还能融洽点。”
事实证明,他对原主家庭的了解还真挺透彻。
田蓝还怕跟婆婆相处呢,根本就没相处的空间。
陈家住的是筒子楼,就是那种几个平方大,结了婚的兄弟能各自带着老婆睡高低铺的筒子楼。
现在国营厂已经陷入困顿,国企改革迫在眉睫,各个单位的职工住房困局也十分严峻。
陈家不算陈立恒在内,两个大人两个小孩,住房只有12平方米,跟《人到中年》里陆文婷的家庭环境一样,屋里没有沙发,更没有大立柜,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
在研究所工作的陈家父亲回到家想钻研业务,还得等上小学的儿女写完作业。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独占。因为他的妻子是中学老师,还需要这张桌子备课。
如此窘迫的家庭环境,在面对离家多年的大儿子和第1次见面的儿媳妇,陈家父亲有多尴尬,自不必多说。
他搓着手,招呼儿子儿媳妇进屋,下意识地想找茶水招待他们。
他的妻子赶紧放下备课的笔,跑到走廊里去点煤炉,准备给他们下碗鸡蛋面。
因为屋子太狭小,所有人都将煤炉放在走廊里,不然的话,根本没地方做饭。
田蓝和陈立恒赶紧拦着对方:“别别别,不麻烦了。我们就是过来说一声,我们考上了国防大学和农大。今天就过去报到了,过来打声招呼。我们还得早点回去,不然学校锁门了不方便。”
陈家父亲立刻反对:“都过来了,怎么还要走?起码在家里住一晚。”
话说出口,他又尴尬。因为家里的环境他知道,12个平方米才多点大的地方。到现在两个上小学的孩子还要跟父母睡一张床。
他要怎样才能变出地方安置自己的大儿子和儿媳妇?
田蓝笑着谢绝:“不行的,爸爸。我们老师说了,明天我们得早读。如果去晚了的话就算迟到。我学校离这边有点远,我怕明天赶不及。”
陈立恒也附和:“是啊,我们学校也有事儿。刚报到,我们要好好表现。”
他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看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能考上国防大,很好,这说明组织上是信任你的。你不要因为我们是老右,有心理负担。你只要好好表现,国家一定能够看到你的努力,将来你一定有机会为国家做贡献。”
陈立恒蓦然鼻酸,这是位老父亲对孩子最真诚的期盼啊
。因为戴了帽子多年抬不起头的父母,最害怕的就是自己耽误了孩子的发展。
他点点头,应下:“好,我会好好表现的。”
人家夫妻还想留他们在坐会儿,起码吃了饭再走。
田蓝和陈立恒坚持说太晚了不好坐车,又将从赵家沟带来的糖和酒以及从酒厂买的罐头放在桌上,赶紧告辞离开。
陈家父亲追了出来,在楼梯口,又愣是给陈立恒塞了好几张钞票,让他给田蓝好歹买件新衣服,这才放他们离开。
陈立恒都沉默了,一直到上公交车都没说话。
车子开到学校附近,下了车,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最后冒出一句:“得找个房子。”
田蓝也赞同。
因为虽然双方都有宿舍,但学生宿舍就是学生宿舍呀,怎么可能变成夫妻宿舍?
她一有家有口的人,冬天有人帮忙暖手暖脚,夏天有人给她打扇子赶蚊子。她享受惯了,为啥不能继续享受下去?
必须得找个房,不然日子可难过了。
没想到陈立恒接下来的一句话是:“估计宿舍里没插座,要没房的话,咱们看不成电视机。”
田蓝没吭声,默默地往前走。
陈立恒在后面追着:“慢点,别着急,学校肯定有人值班的,不会让咱们睡大街。”
田蓝头也不回。
睡你的头,睡你的大街去吧。
谁要跟你睡在一起?
抱着你的电视机好好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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