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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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月的春风吹拂过云州城,带来了连绵不绝的雨水。春雨唤醒了土里的蛰虫,沉寂的种子,深眠的树木,春天逐渐变得花红柳绿,喧喧嚷嚷起来。

天屿山积雪消融,百草丰茂,正是踏青的好时候,行人叁叁两两去往城外,与亲人友人共赏此间美景。除了云州城的百姓,被云州城美名远播的春景惊动了的,还有当今江湖的武林盟主欧阳辉,他似乎也为此特意来了云州,和段沉舟一齐去往天屿山。

云若作为四绝门的小喽啰,按照门主的吩咐守在路边等待着欧阳辉的到来。

不多时,他们二人就出现在了天屿山。这是云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欧阳辉,她原以为能看到一个威武而凶神恶煞的男人,没想到裹着黑袍的欧阳辉既不威武也不阳刚,反而是有些阴柔的长相,一张脸更是白得有些渗人,像糊了一张平整的宣纸纸。

脸上连半分六十多岁人该有的纹路都无,看着真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如果抛开那双灰沉沉的眼睛的话。

那双眼睛嵌在他年轻的脸上,好比老车轴搭上了新马车,无论外表如何光鲜,行动处总是滞涩而不合时宜的。

再看他的身条,和云若一般高,却比云若还要瘦,登山之时,他的黑袍兜满了微凉的山风,大抵是风有些冷,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和那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痨病鬼也差不离。

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稳,若是耳力普通的寻常人,连他走到身边都听不见。

大约是云若若有似无的打量让欧阳辉察觉,他唇边挂上淡淡的笑,说道:“小友有话要同老朽说?”

云若后背爬上一层冷意,欧阳辉披着这样年轻的皮囊却自称老朽,让她顿觉浑身恶寒。

她压下心中的异样道:“不是什么要紧的话,是门主同晚辈说,前辈愿意用五千两换我家藏书楼里的一部典籍。”

“晚辈还没见过这样多的银子,所以想问问欧阳前辈,这话可还当真。”

听闻云若口中所言,欧阳辉诧异地看了段沉舟一眼,他记得他应承段沉舟的分明是叁千两,怎么到了杨云若嘴里就成了五千两了?

段沉舟转过了脸,当初是为了打消欧阳辉的疑虑,免得他有所准备,才向他要钱。但他也没想到云若要坐地起价,如此一来显得他们门派有坑蒙拐骗强买强卖之嫌,这让他作为四绝门门主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欧阳辉没有听到到段沉舟的解释,心中隐隐有气,但他也不好和杨云若这个小丫头片子讨价还价,“自然是作数的,只是此番走得匆忙,只拿了叁千两。”

闻言云若一派恭敬地伸出双手,“那就权做订金,余下的两千两等前辈回了荆州慢慢还也不迟。”

云若递到他面前的一双手简直要直接掏到他领口里去了,欧阳辉自认是个体面人,在江湖上威名远扬,难道还能赖账不成?

他挤出一丝笑,掏出预备好的银票,“杨姑娘收好。”

云若拿到银票之后,将它放在眼前迎着太阳照了照,似乎是在辨别真伪。

欧阳辉瞪着她,一双苍老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因为段沉舟不约束自己的门徒,还有从中辅助之嫌,欧阳辉连带着也瞧不上他。

他想,四绝门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破落门派,连上到下都是一窝财迷心窍之徒,竟然联起手来想要敲诈他五千两。段沉舟不禁在心中冷哼,就算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断定银票是真的之后,云若将它折好,放在了胸口处,对欧阳辉道:“因为晚辈家里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要养,花销不少,所以才急着要钱,还请前辈见谅。”

欧阳辉一派宽厚地说:“无妨无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来如此。”

“前辈说得是。”云若点头应声,接着扬脸直视着欧阳辉道:“常言还道,以物抵物,以命抵命,前辈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上云若的眼睛,欧阳辉忽地怔了片刻,以命抵命?她说这话是何用意?

到底是有灭门之仇,欧阳辉不由地联想,如果她知道了十年前的事,那么还会乖乖地带他去藏书楼?

不会的,如果杨云若知道,她肯定不能痛快地把书给他,甚至不会痛快地领他进去。

那么......

未等欧阳辉继续怀疑下去,段沉舟便对云若嚷道:“那叁千两就你自己揣兜里了?门里五分的抽成你打算黑不提白不提地混过去?”

云若梗着脖子和段沉舟争辩:“这是我家的藏书楼,凭什么卖我家的书还要给门里抽成?”

“你家的?”段沉舟嗤道:“只要你还有一天是四绝门的人,就不分你的还是我的,都是门里的。”

说罢他夺过云若衣服里的银票,直接自己装了起来,“你胆敢吃独食,再扣你五百两。”

云若如何肯依,也不管长幼尊卑,扯着段沉舟的领口在他怀中摸摸索索,“不给!这是我的,我还留着给我招赘婿,给我弟弟娶媳妇呢。”

段沉舟死命捂着自己的胸口,边躲云若边道:“娶媳妇?你那个不着调的弟弟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好,免得祸害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门主你个四十多岁的老匹夫还想在霍前辈面前买好,让人家松口嫁给你呢,我弟弟凭什么就得打光棍?”

云若抢着抢着就将真心话说了出来,她心口一颤,希望门主不要和她计较,但段沉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满脸通红,直接一把推开她,怒道:“你知道个屁,寻雁心里也有我。”

欧阳辉拧着眉头看着云若与段沉舟,像是看着两只挡路的野狗,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这样不体面的人了,一个钻到钱眼里了,一个说些情情爱爱的来膈应他,不止脏了他的眼睛,简直有辱斯文。

而就这样糟糕的两个人,能有本事暗算他吗?欧阳辉并不自负,但在他们面前还是不免得有了一些轻视。

“咳。”欧阳辉清了清嗓子,“二位,天色也不算早了,我们还有正事没办。”

这时云若和段沉舟的争斗才停下,段沉舟尴尬一笑,“让欧阳盟主见笑了。”

何止见笑,脸面都丢到沟底去了,欧阳辉不发一言,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段沉舟似乎没有察觉出欧阳辉的轻蔑之意,整好衣服,将那银票藏好,厉声对云若道:“还不带路?小心一分都不给你。”

云若有苦说不出,愤愤地扯了一把草,不情不愿地往山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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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屿虹涧,其右二里,穿花拂柳,叁中选一,五上其二,袖里乾坤,水天离火,地火明夷,金蟾吐珠,得见菩提。”

天屿山有一条流淌数百年的水涧,水流颇为湍急,砸在岸石上,碎成一片水雾,清晨时分太阳正好就投射在这一片水雾之上,折射出一架小小的虹桥,所以这水涧也叫虹涧。沿着虹涧西岸一直向南,走约二里便会出现一个掩映在垂柳与杂草之中的山洞。

山洞极深极宽大,但只有一条向内的路,路夹在两处峭壁之间,只容一人通过。初时洞内还能借天光视物,但后来便彻底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但即使黑暗也没有让二位老帮菜退缩,而且黑暗似乎越发地昭示出深处的不同寻常。

虽然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去那百年累积的宝藏中看一看,但即便是在民间传闻中能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欧阳辉,也没长一双夜猫子眼,能在暗处视物。云若便点燃了火把带着段沉舟与欧阳辉继续向里走去。

按着口诀中的指示,他们在山中腹地钻山洞攀藤蔓,才终于抵达一处宽阔的平地。因为洞中不辨日月,所以这一程路不知耗了多少光阴。

宽阔的平地之上立着一尊巨佛。佛身已经有些斑驳,但掩藏不住肃穆的神色,双目的慈悲。人若比之,视若蝼蚁。细看之下,也不知那能工巧匠如何雕琢,大佛所披袈裟的纹理也应有尽有。

叁人一路走到这里也算顺利,只除了在山洞里,段沉舟回头被欧阳辉吓了一跳,以为是馒头成了精,便口中抱怨了几句欧阳辉的相貌,结果险些被欧阳辉掐死。

前辈之间的事,云若不好插手,而且她很乐意看不讲道义的段沉舟吃亏,所以那些争执她只当没听见。

争执与她无关,但那宝相庄严的大佛却是切切实实的杨家藏书楼。巨佛应是一整块山石塑成,高约九丈,仰头看去,云若发现佛首正好对着一处小小的山口,明亮的天光投射在其上,仿佛成了普照的佛光。

云若在大佛左手处站定,此处和右手不同,佛塑的手腕和袈裟之间有两人高,叁臂宽的缝隙,缝隙黑洞洞的,不透光,看着很深的样子,大约就是口诀中的袖里乾坤。

沿着缝隙走了进去,云若发现此处果然另有乾坤,原本崎岖的山路被青砖铺砌平整,沁着幽幽的凉意。洞壁右侧立着六角料丝宫灯。灯内的火苗不知是何时燃起,经年不曾熄灭,将佛袖中的黑暗一下子驱逐了出去。

缝隙最里处是一扇漆黑的大门,正中摆着一个八卦阵,卦心不是常见的太极阴阳图,反而是卧着一个胖乎乎的金蟾。

云若走上前去,摸了摸大门,触手只觉是冷硬,用力一推便发现门板极厚,大约有八九寸,这样厚度的铁板,就算是用两桶火药也炸不开。

所以云若便把目光放在了八卦阵上,她默念起水天离火,地火明夷两句。将这两句拆开,便能得到水天需、离为火、地火明夷叁卦。

八卦阵并不是刻在墙上的,云若按照顺序伸手一试,发觉图中六十四个方位都可以按动,不知其后连着怎样的机括,只听得一阵铰链扯动的声响,眼前的大门便缓缓地升了上去。

缝隙外的欧阳辉见云若久久不出来,心中陡生疑虑,按捺不住也跟了上去。

他正好目睹到大门缓缓启开的一幕,佛腹内的金光也透过门框一寸寸地透了出来,照耀在欧阳辉面上。

虽然眼前只有藏书楼中的一隅,但欧阳辉感到一阵狂喜。早先他还担心云若是领着他走岔路,藏书楼和石头雕的大佛会有什么干系?但一朝得见他就明白了,杨家的藏书楼原来是建在在大佛肚子里的,这是何等的巧思,何等的宏伟?只有累世的豪奢才有这样大的手笔。

他情不自禁地快步走了进去,而后那崭新的天地就全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佛腹内一步一灯,极目望去像是盂兰节河面上漂浮的祈福灯海。令藏书楼里的每一处镀着灿烂的金色。

佛腹之内分有九层,正对天有九霄之意,蜿蜒的石阶像是一条盘踞的长蛇,从宗动天直延伸到了佛首对应的月轮天。传言一重天是二十八星宿的住所,所以第一层凿了二十八个石书架,分门别类地摆设着当今世上早已绝迹的孤本残卷。

因为珍贵,每一本书都被妥善地放置在书匣之中,书匣的材料刀劈不进火烧不穿,俨然一件小小的金丝软猬甲。品类更是从文学典籍至武功心法,乃至农事治桑不一而足。

欧阳辉不爱吟诗作赋,也没有那等养蚕缫丝的癖好,他径直去了武功心法所对应着的书架,但是第一层并没有存放着他想要的书,便又走到第二层。

为了方便,每层的书架之间有勾连的浮桥,浮桥两侧有身披铠甲的守桥人雕塑,手握长矛,身姿威武。

但欧阳辉忙着找书,也无心观察那雕塑是多么的逼真挺拔。直到他走到第六层,所剩书架已经寥寥无几之时,他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时云若手捧着一个书匣,走到他面前问,“前辈找的可是这一本?”

看清书上的《不灭心经》四个大字之后,欧阳辉道:“正是正是。”

他也不管云若怎么会知道他想找什么书,只是伸手要接,云若这时却后撤一步道:“不忙。”

欧阳辉以为云若还是要同他索要那剩余的两千两银子,便说:“待老朽出去就给小友补上那剩下的银钱。”

云若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

云若摩挲着书封,感觉到这本书真是薄,真是微不足道,她问:“你就是为了这个杀了我的爹娘、祖父母、乃至上下仆从?”

欧阳辉顿了片刻,脸上的从容不迫瞬间变换,他摆出一副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来,“杨小友这话是何意?”

“你们杨家当年灭门之祸,老朽也有所耳闻,如今提起也是十分痛心。”欧阳辉道:“但若要说这事是老朽做的,真是天大的冤枉,简直是无稽之谈。”

听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云若失笑道:“前辈先别急着否认。”

“我想当年你为了这本书一定找过我爹,我爹不应你,你才恼羞成怒转而想杀了他,杀了我们全家,然后从我爹的书房里找到传说中的杨家藏书楼的踪迹。”

“杨小友,我当年都不认得令尊,更没听说过什么藏书楼,怎么会因此......”

云若不等他说完,接着问:“知道我爹当年为什么不应你吗?”

欧阳辉回忆起了十年前杨澹的话,眉头一皱,不耐道:“老朽门内还有事务要处理,小友还是速速将书给我,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云若道:“因为你练了不灭心经,就非死不可了。”

“什么意思?”

“不灭?你以为不灭是延年益寿长生不死吗?”云若道:“世人都说玄虚子活了八百多岁,但是谁见过?有谁能从一而终地见证了他活了八百年?”

相传《不灭心经》是肉身成圣的玄虚子所写,据说多年前有人在一处洞穴之内发现了玄虚子的尸身,他的尸身保存完好,须发皮肤俱在,就像睡着了似的。

玄虚子尸首旁边摆放着的就是这本不灭心经,据书中开篇所言,他出生于八百多年前。而八百多年过去,他也没有化作飞灰,反而面容栩栩如生,这怎么能不是一桩奇事?所以久而久之世人都说玄虚子一介凡夫俗子,却超脱自然规律活了八百多岁,而他手边的书中就记载了他修炼的法门。

“不灭,只是肉身不灭,你的灵魂你的寿命早在供养肉身的同时被蚕食殆尽,让你变成一具永远不会腐烂的尸体,这也叫做肉身坐化,肉身成佛。玄虚子求的是千古流芳,享百代香火供奉。”

“欧阳辉,你求的也是吗?!”云若咬牙厉声发问,声音在空旷的大佛之内回荡。

这一声让欧阳辉怔了片刻,他求的是什么呢?是切切实实的长生。

虽然此刻他的体内有噬人蝇,噬人蝇能替他剥夺别人的命,弥补到他身上。但他越来越觉得调动噬人蝇是一件困难的事,他已经做不到像年轻时候那样得心应手了。

他还记得娘曾经说过的话,噬人者必遭反噬,他能坦然地接受自己被那些虫子吃掉吗?欧阳辉不能接受,他也不能接受自己其实已经垂垂老矣,没了噬人蝇的加持,很快他就要花白头发,脱落牙齿,最后步入死亡。

长生在这个时候比任何事物都有吸引力,欧阳辉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不灭心经,所有阻碍他得到这本书的人,都变成了杀死他的凶手。

杨澹也不例外,他不肯将书交给自己,还说世上没有长生不死,而自己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怎么能听信谣言,妄图修炼邪功呢?

后来欧阳辉无论如何劝说,杨澹都不松口,甚至在拉扯之间发现了他手臂上的噬人蝇。

杨澹是做生意的商人,和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有来往。他的秘密被杨澹发现,相信不出几日,那些虎视眈眈武林盟主之位的人,就会将消息散播到天下尽知的地步。

到时他该如何自处?

欧阳辉不愿意去想,也不想再有外人知道他的秘密。所以召集手下埋伏到杨家,在一个普通的闷热的夏夜,大开了杀戒。

在烧掉杨家之前,他将杨澹的书房仔仔细细的搜了一番,但还是没有发现有关杨家藏书楼的蛛丝马迹,更遑论找到不灭心经呢?

为此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依靠杀人才能稍稍平息体内的怒火。

但谁成想十年之后,有人说杨家的藏宝图都被纹在杨家人身上,而当年他认为淹死在河里的两个孩子,竟然还活着。

欧阳辉大喜过望,仿佛一只手就摸到了长生的门槛,所以他派人去杀了觊觎宝藏的阳城城主,带走了郭万楷,接着去劫杨云蔚。可是这一步却被四绝门的人搅了局,好在段沉舟为了治霍寻雁的腿几乎疯魔,只消他稍稍透露,段沉舟就如同握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杨云若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如愿地进到了藏书楼,找到了不灭心经,几乎就差一步他就真的不灭不死了。但杨云若说什么?说不灭心经不能让他长生?

欧阳辉不信她的说辞,快步上前就要去夺,却见杨云若迅速地打开书匣,将那本薄薄的书掷到山壁上的长明灯上,书页沾染了灯油,瞬间火焰暴涨,轰地被烧成一团灰烬。

“没了。”云若大笑出声,“你的不灭心经永远都没了。”

盯着书籍燃烧过后跌落的灰烬,欧阳辉目眦欲裂,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灭心经所代表的长生似乎都成了他的执念,他的心魔,非得到不能罢休。

可是就在他彻底拥有的前一瞬间,那宝贵的东西却被杨云若烧成了灰。这让他怎么能够甘心能够平静?欧阳辉被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怒所填满,偏偏这个时候杨云若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哈哈,你这个横生倒养的狗贼,竟然妄想长生不老,怎么不美死你呢?”

“门主说得果然没错,你不仅长得难看,脸皮也容得下千山万水。”

“我师弟说你和羊似的,每天就吃点树叶子,还叁年都没有洗澡,身上的皴一摸一大把。”

欧阳辉素来爱洁,怎能承受如此折辱?他头脑发昏,已经忍无可忍,随即双手成爪,便来抓云若。

云若偏身一闪,到了浮桥之上,她继续道:“你娶了八个媳妇,一个孩子都没留下,定然是身有隐疾,说不准和皇帝跟前的太监似的,有心没本钱。”

这话正戳到了欧阳辉的痛处,他因为年少就将噬人蝇引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房事不济,而且身上满布着噬人蝇的巢穴,令他像是一个庞大的马蜂窝,他的每一任妻子见到他身上的血窟窿都吓得打哆嗦。

这让他十分地自卑十分地不快,欧阳辉追上云若,语气恶毒,“她们不是害怕我吗?那我就帮她们一把。”

毕竟人死了就永远不会害怕了。

他指着自己的左胳膊说:“这儿的,吃了老大。”

又指着右胳膊:“这儿的吃了老二。”

“她们八个,还有你的爹娘,都被我吃了,都变成了我,现在她们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早知你今日胆敢骗我,十年前我就应该把你也吃了。”

云若见他癫狂,继续问道:“吃?你用什么能吃人?”

见云若不过单枪匹马,而且又是个黄毛丫头,欧阳辉并不怕她能将他的秘密传出去,语气中竟多了几分炫耀的意思,“用噬人蝇,谅你也没听说过。”

“哦?”云若道:“那是什么?”

欧阳辉正要解释,却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反正她一会儿就要死了,知道那么多也不耽误她当该死的鬼。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你要被他们送去和你爹娘团聚就够了。”

说着欧阳辉鼓动衣袖,似乎要将噬人蝇放出来。

“且慢。”云若打断他,“不管它们是什么,又是怎么长在你的身体里,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这么多人,就不怕败坏了你们欧阳家的名声?”

欧阳辉是一个极度注重面子和名声的人,果不其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停止了动作,对着云若乱吠一阵,“你懂什么?我才是欧阳家的家主!欧阳家以我为荣!”

“以你为荣吗?是以你为耻才对。”云若道。

虽然只是拱火的一句话,但欧阳辉似乎被这句话刺激狠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云若的衣领,猛地将她往地下掼,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幸好云若直接借势躺在地上,从他腿间滑了过去,才免于遭受一场拳打脚踢。

不过欧阳辉并没有再去和云若缠斗,他不受控制地陷入了往日的记忆当中,捧着脑袋不住地想要将这段记忆倒出去。

欧阳辉的母亲是他父亲的侍妾,寡言少语,并不受宠,所以连带着欧阳辉也不受重视,十岁才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还是他父亲随口所取,因为当时欧阳辉哥哥的一条小狗死了,他的哥哥哭着闹着要把狗复活。

可狗死怎么能复生呢?欧阳老家主为讨儿子欢心,便指着他说:“阿灰回不来了,爹再给你找个阿灰好不好啊?”

阿灰就是那条狗的名字,也变成了欧阳灰的名字。

欧阳灰的哥哥是个被娇惯着长大的纨绔子弟,向来瞧不上小妾生的孩子,所以欧阳灰跟在他身边,时常遭受哥哥的嬉笑辱骂,活得并不如一条狗。

那段时间的欧阳灰感觉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受苦,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那个蠢得流汤的哥哥自小泡在蜜罐里?

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和哥哥是一样的才对。

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他的母亲,欧阳灰恨上了他的母亲,她为什么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妾呢?还来自苗疆那等蛮荒之地,苗疆人日夜和蛇虫鼠蚁为伴,在中原人看来是顶顶低贱的。

低贱的母亲生下了他,所以他也是低贱的,父亲不爱低贱的他,似乎变成一种理所应当的事。但他不能永远这样低贱下去,他甚至想自己的一半血换掉,换成夫人那样名门贵女的血,那样他就不再下贱,不再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欧阳灰想起母亲有几本破破烂烂的书,而且母亲将那几本书看得很紧,并不让他读。他知道苗疆人擅长巫蛊,在他看来巫蛊是无所不能的邪术,所以书里说不准会有换血的法子。

但他将书翻阅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换血的方法,大多是如何教人做一些无关痛痒的蛊虫。

只除了最后一页,那页详细地记载了将噬人蝇引渡到人体的步骤。

噬人蝇是一种奇特而可怕的东西,它被人体血脉滋养长大,便为人所用,可以受人调遣,同时它吃过的万物也会成为主人的养分。

欧阳辉心念一动,如果他让噬人蝇吃掉一个名门贵女,那么就如同他吃掉了一个名门贵女,他的身体里就会流淌着高贵的血,从而真正地成为欧阳家的少爷,那时高贵的他一定会让父亲刮目相看。

想着想着,他似乎已经看到父亲脸上赞许的笑容。看到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在他的光环下,彻底失宠,最后继承了他的名字,瞬间变成了任人欺凌的欧阳灰。

一时间,美好的日子似乎正在向他招手,只要他拥有了噬人蝇,就将拥有无穷无尽的尊敬和宠爱,噬人蝇成为他获得一切的钥匙。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背着他的母亲引渡了噬人蝇。

噬人蝇第一次在他体内产卵成长,要持续十天,这十天是极为疼痛的过程,欧阳灰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并不能料理了自己,觉得疼觉得难过便本能地去找母亲。

欧阳灰的母亲看到他身上的异样之后,自然知道儿子为什么受苦,但她脾气和软,并不懂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甚至将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

对于欧阳灰,她只会奉献自己的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十天之后,噬人蝇终于长成。然后噬人蝇咬开了欧阳灰的皮肤,让他的身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虽然噬人蝇吞掉了欧阳灰的内脏,但它们仍然是饥饿的,眼前并没有能让它们安静下来的乌桕叶,只有一个憔悴的女人。

欧阳灰也感觉到饿,他有些认不清眼前的人了,只觉得她散发着一阵香气,令他口干舌燥,十分地想要吃了她。

几乎就在他动心起念的一瞬间,噬人蝇便倾巢出动,将欧阳灰的母亲团团围住。

只消片刻,噬人蝇就填饱了肚子,欧阳灰也打起了精神,他从床上起身之后,就看到了他的母亲,那个低贱的苗疆女人,只剩下了一具骷髅。

但他并没有如何难过,因为他的脑中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那记忆来自他的母亲,并让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炼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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