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拍打着班媱的手背,就像寻常人家里的长辈那样,给予她关怀。班媱感受着手背上的质感,干燥如枯槁的手沟壑万千,比滇南与黔州的山路还要崎岖,给与那山路上的风霜雨露不同,他带给她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暖,班媱不由得心口发酸。
“那就有劳外公了。”
她由衷地露出乖巧的模样,与他一起去数寒夜的星星,想要算算,来年究竟会有何变化。
世家过春节总是比百姓家中更加繁冗一些,不止要敬天祭祖,还得往来与各家亲戚朋友走动。得亏班媱是个外姓的女儿身,也还未出阁,这才免去了一身的麻烦。
叶卿云好不容易抽了空来看她,已经是正月初十。再过约莫半月,她就得远嫁清河郡,自由于她已经渐行渐远。
班媱与她玩弄些家中的小玩意,不时还给她讲些闺阁女子听得少的江湖故事,也算陪她走过这最后一段少女时光。
叶卿云聪明,一下就能听出她口中的夸大其词,不过也并未拆穿。这善解人意的宽容像是激发了班媱的说书欲,在叶卿云的小声附和下,她越说越起劲,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干。
这场景也奇怪,明明幼时那样互相排斥的两个人,到了这时候竟然成了最合拍的朋友。可好不容易成了朋友,又得分隔两地,互说再见。
班媱和叶卿云既惊喜,也遗憾,愈加珍惜当下的时光。
涓涓流水送走白云苍狗,时间亦是不会随着人的悲伤情绪而就此停驻。
再过几日,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亦是今年的雨水日,以及本朝皇帝的生辰。
叁喜一同,这庆祝起来的架势也就愈发大些。
不仅街上张灯结彩摆起贺寿喜联,各朝臣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皇室盛宴大多都会邀请宗亲同庆,常人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宴请名单由礼部选定,最后交由皇帝审核,往年基本都是一眼就过,顶多再添上几位年底功勋卓着的官员,今年却出了意外。
前些日子江南水灾引出的贪污案牵连官员众多,好些官职都还未确定人选,礼部不敢擅自做主。皇帝思索了半天,也挑不出合适的人才顶替,只能要求二级官员暂代。
于是这一年的会宴,多了些新上任的寒门,少了许多把持朝政多年的宗亲,想来或许也要比往年热闹一些吧。
正月十四的夜里,班媱去见傅九渊,刚跳进院落,就发现他驻足望月,心事重重。
“紧张吗?”她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
“不紧张。”傅九渊望向她,付之一笑。他说的轻巧,班媱却从他冰凉的手上,感受到他的口是心非。她忖了忖,将自己温热的小手扣入他的五指。
“前几日卿云跟我说起小时候玩捉迷藏的事。”
“卿云?”傅九渊印象里,她们二人向来不对付,不知怎么又打成一片。
“嗯!叶卿云!我现在和她相处得不错,她找我聊天时说起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我才想起来,你好像一直都是赢家。有一回我跟着你一块儿躲才知道,你总是喜欢躲在最黑最暗,人家最容易忽视的角落里,所以从来没人能发现。”
她说着,努努鼻子,有些娇俏地夸他:“只要走过了至暗时刻,就没什么好害怕了。你会是赢家,小时候是,现在也一定会是。”
她说得坚定,让傅九渊有些失神。
班媱看着,笑弯了眼,又道:“这样吧!”她边说边掏出自己的那个精致华美的绣囊,交到他手心,“里面有好东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傅九渊半信半疑地打开,发现里面那块碎玉和几颗相思子。
“这是?”他不明所以地看向班媱。
班媱背着手就惋惜:“之前不是说把那柄短刀送去给人打磨嘛,还是不小心磨坏了边角。我没舍得丢,就放进来了。不过我想,玉碎是不是刚好说明刀利?这样的话,送给你能图个好兆头!你明日站在朝堂之上,也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傅九渊胸中一暖,眼光愈加柔和:“那这些呢?”
他数了数那些相思子,统共六颗,也不知道是什么寓意。
班媱有些脸红,笑得娇憨:“那是我六年前得知傅家出事后种下的红豆,每过去一年我就摘下一颗收好,想看看到最后究竟要摘下多少颗才是尽头。”
说到这里,她有些丧气,转而又眼中闪光,亮如星辰:“六颗不算多,但是六年时日也很长的。我知道你筹谋许久,只等这一日,所以我不劝你。但是千万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尽量平安归来!答应我!”
她鼻头通红,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心中委屈所致。
阿媱,他的小阿媱,永远都捧着一颗真心关切着他的小阿媱……
傅九渊喉结翻涌,眼底尽是温柔。
他捧着她的脸,落下一个最深切的吻,然后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有些颤抖:“嗯,我答应你。”
雨水将至,水獭祭鱼,鸿雁飞来,鹧鸪声响,草木萌动。
旧事掀过后,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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